《雨落鸢尾花》落叶林

1、好久不见

　　“小北，下周阿姨生日，你不想来看看阿姨嘛？”
　　师父为人一向敞亮，这一点也延续到了生活的方方面面。魏晋北还记着他入门的第一天，被师父领进了这间每一方寸都得到充分使用的古色古香的小屋子里，头一回挨训就是因着大早上闭了窗。
　　师父名叫王国为，那个年代的人取名都带着这股子爱国味儿，是个慈眉善目的小老头，魏晋北这样上进又勤奋的孩子格外合他眼缘，只是遗憾对方身上少了些年轻人的活力与朝气。
　　他说话总是笑眯眯的，其实压根没有训责一说。“小魏呀，文物和人一样，都是需要晒晒太阳，呼吸呼吸新鲜空气的。今儿个给你立的第一个规矩，以后日头没上中天可不许给我把窗子闭上喽，不然我可叫你去边上那公园走个一上午。”
　　魏晋北不算是王国为最喜爱的弟子，但一定是最认可的。这小老头贯会拿捏他，知道魏晋北把修复文物看做第一要务。
　　短短六年就从学徒做到初级修复师，饶是三十年前的自己都做不到。
　　从那以后，小屋子的窗户就再也没有在十点前关上过了。
　　北京的暮春三月，接连两个多星期的晴天，只在昨晚落了几滴雨，今儿倒是仍不例外。
　　干燥的阳光斜斜地射到屋内，落在桌案上，落在堆叠的草纸上，落在魏晋北优越的侧脸上，将空气中跃动的粉尘捕捉得一览无余。
　　风轻轻地卷起纱帘，一路小心翼翼地走到魏晋北的身边，俏皮地捋下对方别在耳后的稍长的刘海。
　　置顶好友来信的提示音不断响起，“小北，别听你夏叔叔瞎说的，你已经足够努力，足够优秀的了。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你又不欠我们什么的。”
　　魏芊芊年近半百，但做了半辈子的小公主，说话的语气也永远那么少女。
　　装好手头上的最后一个部件，魏晋北顾不上清洁手指和脸颊上不留神粘上的灰尘，便只用食指关节按住话筒回了对方的消息。
　　他估摸着两个月前就预备着的礼物，在这周应该就快到了。
　　聊天页面不断弹出对方的语音，魏晋北顾不暇接，听着上一条，又忙不迭把下一条语音转文字，在屏幕上按出几枚墨色的指纹。
　　魏晋北额上发了层细细密密的小汗珠，衬衣也贴在脊背上，好不难受。
　　他调高了音量，点开对方最新一条语音后，便快步走向窗边，试图为本就不强的风扫清障碍。但不识趣的风却将甜美的女声揉碎，魏晋北听得模糊。
　　“小北，我前几天是不是和你提过一嘴，小夏这周刚回来，想来找你咨询——”
　　窗外鸢尾花的香气也被风带入了他的鼻息，又是鸢尾花开的季节。
　　伴随着窗户大开的吱呀一声，陌生的访客如约而至。
　　师父外出前叮嘱过，让自己好好接待这位客人，想来是位有学识内涵的老先生吧。
　　魏晋北不免有些紧张，生怕怠慢了对方，拔高音量，说着请进，又疾步走到案边，捞起手巾擦了擦手，力道偏重了些，手面就蹭红了大半。
　　他转过身，客人正站在门槛后。逆着光，魏晋北看不清对方的长相，但看身形像是个年轻人。
　　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保持着推门的动作不进来，莫名杵在原地，魏晋北秉持着主人家的好客原则，一边忙不迭的说着“你好，请进”，一面款步迎上前。
　　对方脚底的胶水终于消失了，但视线还粘在魏晋北的脸上，让后者有些不适，内心匪夷。
　　【看起来是个不太懂礼貌的家伙呢，第一印象减一分。】
　　眼镜落在桌上，魏晋北没来得及戴上，此刻近身快一米，终于看清了对方。
　　和假想的形象大相径庭，这位陌生的访客，魏晋北却无比熟悉。
　　对方身量很高，反正比自己是高上至少一个头的。
　　仰视的幅度太大，魏晋北脖子都发酸了。
　　对方留了一头亮眼的浅金色短发，浓眉大眼一览无余。他都不由感叹，狭长的狐狸眼在对方的脸上偏生出几分无辜的小狗味儿。
　　鹰勾般的鼻梁让整张脸都极具攻击性，但他此刻擎着得体的微笑，眼睛一刻不眨地注视着自己。
　　魏晋北没有理由不为对方给自己的第一印象加分。
　　北京的初春还没到气温回升的时候，对方一身黑色冲锋衣包裹严实，阻挡了魏晋北想要进一步观察的企图。
　　他收回了视线，对方却没有。
　　俯视的视角下，1米78的魏晋北都显得娇小了不少。
　　他头小，脸也小，上挑的桃花眼略微圆润，偏偏右侧眼尾缀了两颗并列的美人痣，白皙的脸蛋，红润的嘴唇，清纯却又媚气尽显。
　　他从未进门起便移不开视线，原因无他。魏晋北小白花似的清纯长相对极了自己的胃口。
　　可惜对方是个男人。
　　魏晋北有些局促，好在对方终于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的举动，目光收敛了一些，主动伸出手。
　　“魏先生，你好。我叫夏商周，想来王老先生事先和你提起过吧。”
　　少年的嗓音清亮，就像鸡鸣寺里的钟声似的，清脆欢悦。
　　魏晋北磨红的手心又在裤子侧面蹭了蹭，半握上那只扬在半空的手。
　　和本人不同，他常年握着器具的手粗糙又覆着新新旧旧的茧。
　　他只是堪堪施力，生怕让想来从小皮肤只接触过丝绸、羊绒这类物品的夏商周受疼。
　　对方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却很柔软。
　　魏晋北从来不会因为自己的从业感到不堪，他在意的只是自己和夏商周天生的差距。
　　夏商周脸上笑意不减，小指勾了勾对方。
　　惊得魏晋北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抽回了手。
　　对方却轻笑出声，从口袋里取出一包随身携带的湿巾，轻轻递到面前，歪头指了指脸颊——此刻的魏晋北和一只小花猫并无两样。
　　道谢着双手接过，他窘迫地垂眸不去看对方。
　　又是一阵携着花香的风吹来，阳光透过魏晋北的眉骨，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某人不由看痴，在对方抬头的瞬间紧急移开视线，找补着话题。
　　“外头花丛里种的是什么花？”
　　魏晋北将用过的湿巾叠好收进口袋里，把剩下的湿巾原封不动地送回到对方面前，夏商周只是摆摆手。
　　他便不多做推脱，礼貌的收下并回到，“是鸢尾花。昨天下了一夜的雨，这会开得正艳。”
　　夏商周的视线在二者之间游走，现在算是真的理解了什么叫人比花娇。
　　“魏老师，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话还未脱口，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突然传来——
　　是心动啊，糟糕眼神躲不掉~
　　口袋里的手机猛得振动着，平日里遭好友吐槽来电铃声土气的夏商周还会据理力争，说是对方没品味，此刻却难得红了脸。
　　他朝对方点了点头，示意去接个电话，陪笑着走远了几步。
　　确认对方不会回头，魏晋北的视线从窗外收回，定定看着对方的背影出神。
　　【好久不见，夏商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