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鸢尾花》落叶林

7、双向自卑

　　三岁小孩儿的忘性极大，之后每一次坐在树下，魏晋北都会期待着夏商周的从天而降。
　　遗憾但也意料之内的，他再也没有来过。
　　夏商周不明所以，不知道为什么对方看向自己的眼神突然变得缱绻，他单方面认为这和小时候艾知薇吵着闹着要扮演自己的公主时的眼神一般无二。
　　不，准确的来说是有过之。
　　他打了个寒颤，在心里默默吐槽魏女士的颜控简直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一见着魏晋北这张脸，就连家底都快吐露尽了。
　　一想到接下来两人还得时时见面不免有些苦恼，他不想让对方误会，但毕竟是工作需要。
　　“那小北哥方便带我参观一下吗？”
　　没办法，是他主动提出的称呼，不说多少有些不礼貌。
　　反正他连唐宋都叫过哥呢，虽然仅限于对方爸妈面前。
　　“可以，不过不可以乱动哦。”魏晋北声音一贯温柔，此刻脸上却是少见的严肃。
　　不管对面是谁，只要事关文物，他从来一视同仁。
　　夏商周不禁失笑感情，敢情自己在对方眼中是个叫人操心的小孩呢。
　　他此刻才终于细细打量起这一方天地。
　　工作台是整块厚重的梨木，被岁月磨得发亮，上面铺着米白色的细绒布，零散摆着镊子、鬃刷、放大镜——最细的鬃刷比睫毛还软，镊子尖细得能夹起一粒尘埃。
　　靠窗的架子上整齐码着各色修复材料：研碎的矿物颜料装在青瓷小碟里，黏合用的鱼鳔胶盛在白瓷碗中，还有一卷卷带着暗纹的桑皮纸，泛着自然的米黄色。
　　他不懂，只听着魏晋北一一介绍。
　　墙角立着一台恒温恒湿机，伴着对方温柔的声音低低地嗡鸣着。
　　几幅待修的古画平铺在绷架上，残破的绢边垂着细碎的纤维。
　　夏商周起了好奇心，魏晋北小心地取下，平铺在工作台上。
　　他侧身让出半张工作台，指着绷架上尚未补完裂痕的古画说到：“你看这处，原先裂得能塞进指甲，绢丝脆得一摸就掉，多一丝蛮力都使不得。”魏晋北动作很轻，“修复之前得先摸清材质的脾气，是桑皮纸还是柞丝绸，用的什么矿料颜料，再配对应的胶、选匹配的补料，不能多添一分，也不能少补一丝。”
　　说着指向对面桌上的瓷碗，“那是宋代的，出土时碎成了七片，光拼接就用了半个月，补釉时要反复比对原釉的光泽，差一点就显突兀。”
　　阳光斜斜地射入，衬得魏晋北眼里有了光芒。
　　他冲自己笑了笑，眼里映着架上文物的柔光。
　　“我们修的不只是碎掉的器物，是藏在里面的故事——可能是古人用过的饭碗，可能是文人写过的诗卷，能让这些时光的碎片重新站起来，就是我这份工作的意义。”
　　在此之前，夏商周对文物修复师这一身份的认知只局限在夏斯夜口中的三言两语以及事先查询的资料，这一刻才真正有了切实的体会。
　　他趁势提出能不能看一看魏晋北修复文物的过程，能力之内的事情，魏晋北都会满足夏商周。
　　指尖捏着一支狼毫小楷笔，笔锋细得只剩三五根毛，蘸了点调和好的鱼鳔胶，手腕悬得极稳，连呼吸都放得又轻又缓。
　　放大镜架在鼻梁上，镜片后是魏晋北专注到凝住的眼神，正盯着古画角落那道半寸长的裂痕——裂痕处的绢丝早已脆化，稍一用力便会簌簌剥落。
　　他用笔锋蘸取极微量的颜料，在裂痕边缘一点点晕染，动作轻得像蝴蝶点水，每一下都精准落在绢丝的缝隙里。
　　除了换换工具时，镊子与梨木桌面轻轻一碰，发出的极轻的旋即被空气吞没的“嗒”声，时间万籁俱寂。
　　夏商周不禁痴了神，果然认真的男人最有魅力了。
　　他承认自己是有那么些许一点点地继承了来自魏芊芊的颜控属性，但真正吸引着自己移不开视线的一定是魏晋北那拥抱文物的态度。
　　窗外的鸟鸣忽然歇了，转而传来几声麻雀扑棱翅膀的轻响，紧接着是风吹过院角梧桐叶的沙沙声，与魏晋北笔锋晕染颜料的细微摩擦声缠在一起。
　　放大镜的镜片偶尔反射出一点天光，掠过对方专注的眉眼，又落在古画上，照亮那些被慢慢弥合的裂痕，仿佛时光也跟着这动静，悄悄放慢了脚步。
　　夏商周看着他，一个小时，两个小时，逐渐日落西山。
　　天光渐渐西斜，木窗棂的影子在青石板上慢慢挪着步子，恒温恒湿机依旧低鸣着。
　　这不是他的世界，夏商周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对方依然沉浸在工作之中，他擦了擦鼻尖，用轻得能揉出水般的声音说道：“小北哥，你先忙吧，我等你下次有时间了再来。”
　　略微愣了愣神，魏晋北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这幅残卷师父嘱托了是下周的工作，可他一向如此，今天竟然没把持住。
　　但也没有多做挽留的打算，“抱歉，我下次一定好好招待你。”
　　“怎么会？今天以及这个已经足够了。”
　　夏商周笑容明媚，尖尖的虎牙抵着下唇，冲着对方展示了一下屏幕上的照片——是他光明正大偷拍的专注工作的魏晋北的侧脸。
　　“那小北哥下次见啦。”
　　“嗯，下次见。”
　　话音刚落，他便复又投入了工作，与回过头的夏商周视线交错。
　　一向不可一世的他第一次意识到他骄傲的资本从来不源于自己，尤其是和魏晋北相比。
　　他抬起头，天空一如既往的湛蓝。
　　突然一张脸怼到面前，夏商周被头顶水晶吊灯晃得失焦的眼睛重新聚起焦来。
　　他原本平直抿着的嘴角瘪了下去，抬手就朝唐宋脸上招呼了过去。
　　“哎呀，”唐宋一屁股坐下来，沙发发出轻微的弹动，“和哥哥说说，我们家小乖乖又碰到什么麻烦啦。”
　　夏商周白了对方一眼，附加一个国际友好手势。唐宋就仗着比自己早出生一个小时，天天哥哥来哥哥去地占着嘴上便宜。
　　“你丫还想做我朋友就别问。”
　　“我不是想做你的朋友，宝贝周周，我就是你的朋友啊。”
　　夏商周无话可说，图清净来找唐宋简直是天方夜谭。
　　“哥，我的好哥哥，我就想静静行吗？”他重新瘫回到沙发里，阖上了眼。
　　【静静是谁？听起来像是个女孩子的名字。】
　　唐宋就这么陪着对方，难得一脸认真地看着。
　　两人之间的气氛罕见地安静了好一会儿。
　　“唐宋，你说离了夏家我还算是什么呢？”他幽幽地说道，显然不期待对方能给出什么有价值的回答。
　　【！】
　　此话一出，却惊得一向喜欢眯眼笑的唐宋睁大了眼。
　　【完了，我家少爷真遇到他的小白花女主啦？这回是真动凡心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