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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 34 章 ...

  •   指尖相触的温热,唇瓣上残留的、带着对方气息的柔软触感,还有那句如同惊雷般在耳边炸响的告白……所有的感知在瞬间被无限放大,又在那刺目的传送白光中戛然而止。
      孟白卿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熟悉的失重感传来,那是远距离传送符被激发时的正常反应。他预先设定好的目的地——饮暇峰,他房间内——是他在准备这张保命符箓时,下意识选择的最安全、最私密之所。
      “嗡——”
      轻微的空间波动平息。
      脚踏实地的感觉传来,鼻尖萦绕的不再是凡界河畔湿润的水汽与烟火气,而是饮暇峰主屋内那熟悉的、清冷的安神香与木质气息。
      到了。
      安全了。
      这里没有喧嚣的人群,没有流淌的河水,更没有……那个让他心神俱震的金旺旺。
      然而,预想中的平静并未到来。那股从心底深处翻涌上来的、混杂着震惊、恐慌、无措和某种他完全不敢深究的悸动,如同海啸般将他彻底淹没。
      “砰!”
      是身体撞到坚硬物体的闷响。他踉跄着后退,脊背重重撞上了紧闭的房门,但他浑然不觉疼痛。
      传送符柔和的白光彻底散去,房间里只剩下从窗棂透入的、清冷的月光,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
      孟白卿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他曲起膝盖,将脸深深埋入臂弯之中,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像是受了极大惊吓、试图将自己藏起来的幼兽。
      煞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连嘴唇都在微微颤抖。胸腔里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挣脱束缚,又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闷痛蔓延开来。
      混乱。
      极致的混乱。
      脑子里像是有千万只蜜蜂在同时嗡鸣,又像是有无数破碎的画面在疯狂闪烁、冲撞。
      金旺旺灿若朝阳的笑容……他挽着自己胳膊时依赖的姿态……隔着糖炒栗子递到唇边的、带着体温的指尖……灯火阑珊下,那双隔着黑纱也依旧亮得惊人的眼眸……还有最后,河灯摇曳的水光映照下,那双总是带着狡黠笑意的眼睛里,盛满了前所未有的认真与炽热,他说——
      “师兄,我心悦你,我想与你结为道侣。”
      ……
      结为道侣。
      道侣。
      ……
      这四个字如同魔咒,反复回响,碾碎了他所有的理智与平静。
      紧接着,更多的、杂乱无章的碎片汹涌而至。
      是金旺旺初来饮暇峰时,顶着一头乱翘的金发和炸毛的耳朵,笑嘻嘻地说“师兄你最好啦”……
      是他笨手笨脚地在厨房帮忙,差点将灵须瓜“碎尸万段”,被自己无奈接手时的懊恼模样……
      是他在巡界舟上,对自己说“师兄,你……你对我影响至深!”时璨若星辰的眸子……
      是他在除夕夜里,稳稳牵引着自己的手臂,和醉倒后无意识赖在自己怀中的温暖毛团……
      是他在画中世界,毫不犹豫挡在自己身前,用后背硬生生接下那神识碎片的决绝身影,以及那溅在自己衣袍上、触目惊心的鲜血……
      还有……更久远的,尘封的,他几乎不愿忆起的……
      是幼时,父母温暖的怀抱,以及那怀抱之外,无数次压低了声音、却依旧无法完全隔绝的忧心忡忡的交谈:
      “……卿儿这般模样,将来可如何是好……”
      “……你我尚在,还能护他周全,若你我百年之后……”
      “……就怕有心人欺他目不能视,佯装亲近,骗了他的信任,届时……”
      “……家业倒是其次,只怕他被人欺辱了去,他性子又闷,受了委屈都不肯说……”
      “……我只盼他能遇到个真心待他好的,可这世间,真心何其难辨?若遇人不淑,装模作样哄骗了我们,待我们百年之后,再原形毕露,卿儿他……他连反抗之力都无啊……”
      那些充满了爱与担忧,却也如同沉重枷锁般的话语,此刻清晰地回荡在耳边。父母担忧他因目盲而识人不清,担忧他将来遇人不淑,担忧他无法分辨真情与假意……
      所以……他一直都小心翼翼地与人保持着距离。他习惯了孤独,习惯了用强大的灵识构筑起安全的壁垒。他将所有试图靠近的人,都先一步划定了安全的界限——如同孟雪拾,是近乎血脉相连的弟弟;如同金旺旺,是热情烂漫、需要引导的晚辈。
      他以为自己划分得很清楚,很安全。
      可为什么……为什么金旺旺会……
      那个被他划归在“需要照拂的弟弟”范畴内的少年,竟然对他存了这样的心思?
      而自己……自己方才在那河灯畔,在那人声鼎沸中,被他挽着手臂,被他喂食,甚至……甚至在他告白之时,与他……肌肤之亲时,心中那片死寂的湖,为何会掀起那般惊涛骇浪?为何没有在第一时间厉声斥责,果断推开?
      一种巨大的、颠覆认知的恐慌攫住了他。他不仅无法应对金旺旺的感情,更无法面对自己那瞬间的动摇和……陌生而汹涌的心绪。
      他整个人煞白着脸,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仿佛这样才能汲取到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几十年来修炼出的冷静与自持,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混乱与一种近乎崩溃的茫然。
      他像是一个在暴风雨中迷失了方向的舟子,只能紧紧蜷缩起来,试图抓住最后一点虚幻的安稳。
      他是谁?他在哪里?刚才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什么都想不明白……
      ……
      就在孟白卿深陷于自我混乱的泥沼无法自拔时,一道金色的流光划破夜空,精准地落在了饮暇峰的小院之外。
      金旺旺从逐风梭上跳下,脸色同样不好看,带着焦急与一丝被抛下的委屈愤怒。
      他并不傻,稍一思索便明白,孟白卿动用那种保命传送符,目的地定然是他潜意识里认为最安全的地方——除了这饮暇峰,还能是哪里?
      他心急如焚,也顾不得许多,直接冲向院门,张口便要喊:“师——”
      然而,那个“兄”字还未出口,一股磅礴而冰冷的灵力便如同无形的巨墙,轰然撞在他的身上!
      “砰!”
      毫无防备的金旺旺直接被这股力量弹飞了出去,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足足飞了半里远,才重重地摔落在林间的空地上,后背撞在一棵大树的树干上,发出一声闷响,震得他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喉头一甜,险些又是一口血喷出来。
      他狼狈地爬起来,觉得浑身骨头像是散了架,又惊又怒地望向小院的方向。只见一层淡蓝色的、流转着复杂符文的光罩,如同一个倒扣的碗,将整个小院严严实实地笼罩其中。
      结界!
      师兄竟然对他设下了结界!还是如此毫不留情、直接将他弹飞的防御结界!
      金旺旺心中的火气“噌”地一下就冒了上来,混合着被拒绝的委屈、被抛下的愤怒以及浓浓的、连他自己都不敢细想的、即将要发生什么极度不好的大事的预感,让他几乎失去了理智。
      他冲到结界边缘,试图强行闯入,却发现那结界坚固无比,以他的力量根本无法撼动分毫。别说进去,他甚至连靠近小院百步之内都做不到,一旦踏入某个范围,便会受到结界的强力排斥。
      “孟白卿!你出来!”金旺旺站在结界外,气得眼睛都红了,也不管里面的人听不听得见,扯着嗓子就开始吼,“你躲什么躲!有本事说清楚!”
      “我心悦你有什么不对?!你凭什么躲着我!”
      “你开门!你把话说清楚!”
      “你刚才……刚才明明也没有立刻推开我!你敢说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你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你总得给我个说法!”
      “你开门!孟白卿!开门!”
      “孟白卿!你这个胆小鬼!懦夫!只知道逃避的乌龟!”
      他语无伦次地吼着,将所有积压的情绪都倾泻出来,声音在寂静的山林间回荡,惊起了几只栖息的飞鸟。
      然而,结界之内,一片死寂。
      孟白卿在将金旺旺弹出去的瞬间,几乎是下意识地,又叠加了一层隔音结界。他不想听,不敢听。他需要绝对的安静,需要将那个扰乱他心绪的声音彻底隔绝在外。
      所以,无论金旺旺在外面如何嘶吼、如何质问、甚至如何辱骂,他都一个字也听不见。
      他也从未想过要用灵识去探查外面的情况——那无异于主动去触碰那个让他恐慌的源头。
      他像一只受惊的蚌,紧紧闭合了自己的外壳,将所有的感知都收回,蜷缩在自以为安全的黑暗中。

      金旺旺在外面闹腾了许久,直到嗓子嘶哑,几乎发不出声音,胸腔因过度激动而隐隐作痛,牵动了之前神识的旧伤,一阵头晕目眩,才不得不停了下来。
      他颓然地坐在地上,看着那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淡蓝色光罩,满腔的怒火和委屈,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无力感和担忧所取代。
      师兄他……到底怎么样了?
      那样仓皇失措地逃离,又设下如此坚固的结界将自己封闭起来……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孟白卿。
      那个总是清冷自持、仿佛万事万物皆在掌控的师兄,此刻却像一只受惊的幼兽,躲进了自己构筑的堡垒里。
      ……
      他是不是……逼他太紧了?
      可是,他控制不住。那份感情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一旦找到了出口,便再也无法收回。
      眼看孟白卿像个一味逃避的乌龟,死活不肯露面,金旺旺无计可施,只能选择守在外面。他盘膝坐在结界边缘,开始运转灵力,一边调息疗伤,一边固执地等待着。
      他就不信,师兄能一辈子不出来!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
      一日,两日,三日。
      饮暇峰上仿佛被按下了静止键。小院结界稳固如初,里面悄无声息。金旺旺如同一尊固执的石像,守在外面,寸步不离。他身上的伤在灵力的滋养下慢慢好转,但心中的焦灼却与日俱增。
      孟白卿一直没有出来。也没有任何动静。
      金旺旺从一开始的愤怒、委屈,到后来的担忧、害怕,再到如今,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无力感。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他取出传音玉符,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注入灵力,联系了孟雪拾。
      玉符灵光闪烁了许久,才传来孟雪拾的声音,背景似乎有些嘈杂,像是在某个喧嚣之地:“旺旺?何事?我正在凡界随师门执行任务。”
      金旺旺喉咙干涩,声音沙哑得厉害:“雪拾……你兄长他……出了点事。”
      他简略地将情况说了一遍,没有藏着掖着,也没有故意夸大什么,只是客观地陈述了发生所有的事,语气中难掩疲惫与担忧。
      传音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金旺旺以为信号中断了。
      就在他准备再次开口时,孟雪拾的声音才传来,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冷静与……疏离:
      “旺旺,我知你心意。但此事,是兄长自己的选择。”
      金旺旺心中一沉。
      孟雪拾继续道,声音平静无波:“我不会为你说什么。这是他的心境,他的关卡,旁人无权,也无法干涉。我最多只能……帮你向他传句话。你想说什么?”
      金旺旺张了张嘴,他想说我不是要你帮我说好话,我只是担心他……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酸涩,对着玉符,一字一句,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极其认真地说了一段话。

      结界之内,孟白卿依旧蜷缩在角落,仿佛化作了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这三日,他水米未进,也没有运转灵力,只是任由那些混乱的思绪和记忆碎片在脑海中反复冲刷,时而是父母忧心忡忡的低语,时而是金旺旺灿烂的笑脸,时而是河畔那灼热的告白……他感觉自己像是在无边无际的黑暗海洋中漂浮,找不到方向,也抓不住任何依靠。
      直到怀中一枚特殊的传音玉符微微震动,散发出一缕熟悉的、属于孟雪拾的灵力波动,才将他从那种近乎麻木的状态中稍稍拉回了一丝神智。
      他几乎是机械地拿出了玉符。
      “兄长?”孟雪拾的声音透过玉符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你……还好吗?”
      听到弟弟的声音,孟白卿空洞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干涩的嘴唇翕动,发出沙哑得几乎不像自己的声音:“……无事。”
      听到他还能回应,孟雪拾似乎松了口气,但语气依旧谨慎:“你无事便好。旺旺……他联系我了。”
      听到这个名字,孟白卿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玉符那头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语,然后才道:“旺旺他……很担心你。他让我跟你说……”
      “……他说,你慢慢想,别急,也别怕。他回万兽崖了,但是他每天都会来,明天会来,后天也会来……一直等到你做好准备见他,跟他谈谈为止。”
      孟雪拾的声音平静无波,只是忠实地转达着金旺旺的话语,没有添加任何个人色彩。
      然而,就是这样平静的转述,却像是一道微弱的光,骤然刺破了孟白卿周围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与混乱。
      他……回去了?
      但……明天还会来?后天也会来?一直等?
      ……
      没有愤怒,没有委屈,没有逼迫,而是选择了……等待。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至极的情绪涌上孟白卿的心头。
      他依然混乱,依然恐惧,依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但,那股想要彻底将自己埋葬、与世隔绝的绝望冲动,似乎……因为这句传达而来的、固执而温柔的等待,稍微……缓和了那么一丝丝。
      他依旧蜷缩在门后,但紧紧抱住膝盖的手臂,微微松开了一些。空茫的眸子无意识地“望”着虚空,里面不再是全然的空白与崩溃,而是开始有了极其微弱的、迷茫的波动。
      僵局,似乎出现了一道微小的裂缝。
      玉符的光芒黯淡下去。
      房间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而守在外面的金旺旺,在收到孟雪拾“话已带到”的传音后,看着依旧紧闭的结界,深深吸了一口气,眼中重新燃起了不肯熄灭的火焰。
      他会等。
      无论多久。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第 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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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我真的很需要评论球球了(意思是如果方便的话顺便收藏作品和专栏就更好了,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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