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烟火二一

38、第 38 章

　　神域边缘，接引云台。晨光熹微，流云铺染金边。

　　刚刚结束庄严成人礼的年轻神祇们聚集于此，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紧张与亢奋的躁动。华丽的礼服已被换下，取而代之的是便于行动的各式劲装，一个个脸上都洋溢着对首次正式历练的无限憧憬。

　　“快看！我的‘流云绡’漂不漂亮？” 云笙像只快乐的云雀，在原地轻盈地转了个圈，周身环绕的淡青色光带如同活物般飘舞，她试图控制它们结成防御阵型，光带却调皮地缠住了她的手腕，惹得她轻呼一声，手忙脚乱。

　　旁边传来“噼啪”轻响，风吟正对着掌心一颗不安分跳动的电球龇牙咧嘴。“喂，老实点！”他压低声音威胁自己的雷灵之力，那电球却猛地窜高几分，吓得他往后一仰，差点从云台边缘滑下去，幸亏被一旁的明光伸手扶住。

　　“哈哈，风吟！你的‘惊雷引’是想先把自己送走吗？”炎昊扛着他那柄标志性的火焰长枪，笑得张扬，周身热力澎湃，脚下的云气都被烘烤得微微扭曲。他故意耍了个花枪，炽热的枪尖在空中划出炫目的弧线，“瞧见没？这才是真正的力量！等到了古战场，看我的！”

　　“炎昊，小心点！”汐雨蹙着秀眉，指尖萦绕的清凉水汽迅速扑灭了因他温度过高而差点燃起的一小缕云烟，“历练不是玩闹。”

　　瑶兮就站在他们中间。

　　她也换上了一身利落的月白箭袖服，银线绣着简单的缠枝花纹，长发高高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此刻，她正微微踮着脚，好奇地望向云海下方那模糊不清、据说曾是古老战场的区域，眼眸亮晶晶的，充满了跃跃欲试的光芒。

　　“听说那里有好多上古留下的东西呢！断裂的神兵，巨大的骸骨……”她转过头，兴奋地对伙伴们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好奇，“你们说，我们会不会捡到宝贝？”

　　此时的她，心思纯净得像初融的雪水，那些关于姑姑月灵、关于父神青渊的沉重过往，早已在漫长的神族童年和刻意的保护下，被时光冲刷得模糊不清，沉入了记忆的最深处，此刻的她，只是一个对广阔天地充满探索欲的少女。

　　听到炎昊的豪言壮语，瑶兮也学着的样子，挥了挥自己纤细的胳膊，试图做出一个威武的姿态：“对！我们一起去探险！我的生灵感应说不定能找到最好玩的……呃，最值得探查的地方！” 她那故作凶狠的表情配上清丽脱俗的容貌，显得格外娇憨可爱，引得云笙“噗嗤”笑出声来。

　　明光安静地整理着自己洁白无瑕的羽翼，看着闹作一团的伙伴们，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意。他的目光落在瑶兮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好了好了，” 瑶兮终于从兴奋中稍稍平复，拍了拍手，学着长辈们严肃的语气，但眼角眉梢的笑意却藏不住，“都检查一下自己的法器灵符，听说下面法则有点乱，可别像风吟那样，还没下去就先把自己给‘惊雷’了。”

　　风吟立刻涨红了脸，终于成功将电球压缩回稳定的光团，嘟囔道：“意外，纯属意外！”

　　瑶兮笑嘻嘻地走过去，帮他理了理刚才弄皱的衣襟，又拍拍云笙的肩膀：“云梭要用心感受，不是用手死攥着呀。” 她的动作自然亲切，充满了少女的活泼与对伙伴的关切。

　　朝阳彻底跃出云海，将万丈金光洒满云台。瑶兮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胸腔里那颗因期待而加速跳动的心。她最后一个回头，望了眼神域熟悉的天光云影，随即转身，面向那未知的、吸引着她所有好奇心的方向，清脆地喊道：

　　“出发！我们去看看，下面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穿过层层叠叠的云霭与紊乱的空间壁垒，眼前的景象骤然变换。

　　方才神域的流光溢彩、仙音袅袅瞬间被死寂的灰败所取代。天空是压抑的铅灰色，见不到日月星辰，只有扭曲的光线偶尔撕裂云层，投下短暂而诡异的光斑。脚下是焦黑皲裂的土地，散落着巨大的、不知名生物的森白骸骨，以及无数断裂、锈蚀、甚至半融化的神兵利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金属锈蚀、尘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血腥气的味道，更深处，则涌动着紊乱的灵力流和残留不散的煞气。

　　“哇……” 初来乍到的年轻神祇们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低低的惊叹，只是这惊叹声中少了之前的兴奋，多了几分直面荒芜与死寂的震撼。

　　“大家小心，跟紧我。” 瑶兮收敛了笑容，下意识地提醒道。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这片土地残留的痛苦与不甘，万灵亲和的天赋在此地让她比其他人更觉压抑。

　　起初，他们还聚在一起，小心翼翼地探查着。炎昊试图用火焰驱散一片看起来特别浓重的黑雾，结果火焰像是被什么东西吞噬了一般，骤然熄灭，反而引动了雾气中残存的一丝反击意念，一道无形的冲击波扫来，吓得他连连后退。汐雨连忙撑起水幕屏障抵挡。

　　“别乱动这里的能量！” 汐雨蹙眉提醒。

　　风吟试图感应空气中的雷元素，却发现这里的雷灵之力狂暴而混乱，根本无法像在神域那样如臂指使。云笙的云梭在紊乱的灵力流中也变得有些难以控制，飞行轨迹歪歪扭扭。

　　瑶兮则更多地依靠她与生灵的感应，她能“听”到这片土地深处灵脉枯竭的哀鸣，也能模糊感知到哪些区域残留的恶意更重。

　　“我们去那边看看，” 她指着一个方向，那里似乎有某种微弱的、不同于死寂的波动，“好像……有什么东西在。”

　　然而，古战场的凶险远超他们的想象。就在他们朝着瑶兮所指方向前进时，一片原本看似平静的区域突然发生了剧烈的空间震动，如同无形的巨浪拍下，瞬间将他们的阵型打乱。

　　“小心！”

　　“瑶兮姐姐！”

　　“抓住我！”

　　惊呼声被扭曲的空间之力撕扯、拉远。瑶兮只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猛地推开，眼前的伙伴们身影瞬间模糊、碎裂，被卷入不同的空间乱流之中。她本能地调动神力护住自身，像一片被狂风吹落的叶子，不受控制地向着一个方向抛飞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那剧烈的空间波动才渐渐平息。

　　瑶兮有些踉跄地落在一块巨大的、倾斜的黑色岩石上，稳住身形，急促地喘息着。举目四望，周围是更加破败、陌生的景象，伙伴们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连他们的神力气息也感知不到了。

　　“云笙！风吟！炎昊！汐雨！明光！” 她扬声呼唤，声音在空旷的死寂中回荡，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一丝慌乱不可避免地爬上心头。她毕竟是第一次独自面对如此境况。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开始仔细感知周围，试图确定自己的位置，并寻找伙伴们可能留下的痕迹。

　　就是在这时，她那属于万灵女神的、对生命气息极其敏锐的感知，捕捉到了一丝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波动。

　　那不是一个强大的、带有敌意的存在，而是一种……如同风中残烛般、随时可能熄灭的、纯粹的求生意志。极其渺小，却异常坚韧。

　　这丝波动，与这片死亡之地格格不入。

　　她心中一动，循着那感应的方向，小心地穿过一堆堆瓦砾和断裂的石柱。最终，她的目光落在了一处半坍塌的神庙废墟角落。

　　在那里，她看到了他。

　　一个瘦小得可怜的孩子，蜷缩在冰冷的阴影里，浑身沾满污垢，几乎与周围的废墟融为一体。他额角有一道明显的伤口，暗红的血迹已经干涸，与尘土凝结在一起。他的呼吸微弱，小小的身体因为寒冷和虚弱而微微颤抖，像一只被世界遗忘的、奄奄一息的幼兽。

　　瑶兮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她忘记了刚才与伙伴失散的些许慌乱，忘记了身处险境的警惕，一种源自本能的、对生命的怜悯与守护欲瞬间占据了上风。

　　她缓步走近，在他身边蹲下身来。没有嫌弃那污秽与血腥，她伸出纤长白皙的手指，极轻地拂开他额前被血黏住的乱发，感受着他生命力的微弱流逝。

　　“可怜的孩子……”她低声轻语，声音里带着天然的温柔与怜惜。在这片象征着毁灭与死亡的战场上，这样一个顽强挣扎的微小生命，让她深刻体会到了“守护”二字的重量。

　　她不再犹豫。指尖微动，一簇温暖而稳定的篝火便在她身旁凭空燃起，驱散了废墟的阴寒。她又凝出一片翠绿欲滴、饱含清露的叶子，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擦拭着他额头的伤口。她的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易碎的梦境，蕴含着万灵神力生机的水露悄然渗入，那狰狞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

　　男孩在暖意和舒适的触感中艰难地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因为长期饥饿与恐惧而显得有些空洞，却又在深处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眸子。此刻，这双眼睛里充满了茫然、戒备，以及一丝无法掩饰的、对眼前景象的震惊。

　　瑶兮对他露出一抹安抚的微笑，如同破开乌云的第一缕晨曦。她翻手取出一颗朱红色的灵果，果子上天然纹路仿佛蕴含着奇妙的道韵，散发着诱人的生机与清香。

　　“吃吧。”她将果子递到他干裂的唇边，语气温和而不容拒绝。

　　看着男孩如同小兽般狼吞虎咽地吃下果子，苍白的脸色渐渐恢复一丝血气，瑶兮眼中怜爱更甚。她轻声道：“生命无常，众生皆苦。但无论多么微小的生命，都值得被守护，都有其存在的意义。”

　　她环顾这片废墟，神识微动，便感知到此地虽表面破败，地下却隐有一道未曾完全枯竭的灵脉细流蜿蜒而过。

　　“此处虽破败，却是一处灵脉节点，可遮风避雨，亦可感应天地，”她看着男孩依旧带着戒备却已亮起些许希望的眼睛，柔声道，“你暂且在此安身。”

　　她知道自己的历练不能久留，身影开始逐渐变得虚幻，如同融入月光。在彻底消失前，她留下最后一句叮嘱，带着神力加持，深深印入男孩的心底：

　　“好好活下去。”

　　篝火依旧在噼啪燃烧，温暖着这方小小的角落。男孩怔怔地看着她消失的地方，额头的伤口已然愈合，体内充盈着前所未有的暖流，以及那句让他灰暗人生照进光明的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