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烟火二一

39、第 39 章

　　瑶兮的身影在几十里外的一处断崖上重新凝聚。她回头望向那片神庙废墟的方向，眼中带着一丝未能完全放下的牵挂。

　　“真是个特别的孩子……”她轻声自语。那男孩眼中深处的坚韧，与他外表的孱弱形成的对比，让她印象深刻。她能感觉到，那具瘦小的身躯里，蕴藏着远超寻常的潜能。

　　不过，此刻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她收敛心神，将神识尽可能扩散出去，试图寻找失散的伙伴们。

　　“云笙——！”
　　“风吟——！你们在哪？”

　　她的呼唤在荒芜的山谷间回荡，却迟迟没有得到熟悉的回应。只有呜咽的风声，如同亡魂的低语，回答着她。

　　寻找了大半日，除了几处伙伴们残留的、微弱的灵力痕迹，瑶兮一无所获。古战场实在太大了，而且空间结构不稳定，他们很可能被卷到了完全不同的区域。

　　眼见着天际那扭曲的光线逐渐暗淡，预示着这里的“夜晚”即将来临，瑶兮知道，必须做出抉择了。继续漫无目的地寻找效率太低，而且夜晚的古战场往往更加危险。

　　她想起了那个孩子，以及那处位于灵脉节点、相对安全的废墟。

　　“暂且回去那里吧，”她心想，“那处灵脉节点或许能助我更大范围地感应他们的气息。而且……那个孩子独自一人，也不知如何了。”

　　心下既定，她便不再犹豫，身形化作一道流光，向着来时的方向掠去。

　　当她再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废墟入口时，看到篝火依旧在燃烧，显然被小心地添加过燃料。那个男孩并没有睡，他抱着膝盖坐在火边，一双眼睛在火光映照下，亮得惊人，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出现的方向，仿佛一直在等待。

　　看到去而复返的瑶兮，他眼中瞬间迸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以及一种如释重负的安心。

　　瑶兮的心再次软了下来。她走到火边坐下，对他露出一个比之前更加真实的、带着些许疲惫却依旧温柔的笑容。

　　“我回来了。”她轻声说，仿佛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暂时，找不到我的朋友们了。看来，要在这里叨扰你几日了。”

　　男孩用力地摇了摇头，又飞快地点了点头，眼神晶亮，表达着“不叨扰”和“欢迎”的复杂意思。

　　瑶兮被他这反应逗得微微一笑。她看着他单薄的衣衫，想了想，指尖神力流转，一件由纯净光晕编织成的、带着暖意的斗篷轻轻披在了男孩肩上。

　　“夜里凉。”她简单地解释了一句，然后望向篝火跳跃的火焰，开始思考下一步的计划，同时也分出一缕神识，以这处废墟为中心，如同涟漪般向更远处扩散开去，继续搜寻着伙伴们的踪迹。

　　而在她身边，男孩紧紧裹着那件带着她气息和温度的光晕斗篷，感受着从未有过的安全和暖意，偷偷地、贪婪地看着她被火光柔化的侧脸，将她此刻的样子，牢牢刻在了心底最深处。

　　接下来的几日，这片荒芜的古战场仿佛成了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小小世界。瑶兮以那处废墟为中心，不断向外探查，但每次都无功而返。那个沉默的男孩，依旧如影随形地跟着她，或是安静地坐在角落，用那双清亮的眼睛追随着她的一举一动。

　　瑶兮发现，这个男孩异常聪慧，且对她有着一种近乎本能的依赖与信任。她教他如何更有效地引动地下那细微的灵脉之气来滋养自身，他竟能很快掌握要领；她告诉他哪些残留的植物根系可以安全地汲取微量水分，他便能牢牢记住。

　　他依旧很少说话，大多时候只是用那双清澈又执着的眼睛望着她，认真聆听她的每一句话，然后用行动去执行。他会在她外出探查时，小心地维护着那堆篝火，收集足够的、干燥的废弃木料；会在她回来时，第一时间递上用清水洗过的、可以食用的低阶灵草。

　　瑶兮看着对面蜷在光晕斗篷里的男孩，他正小口小口地吃着她给的灵果，姿态依旧带着野生小兽般的警惕，但眼神已不似初时那般空洞。

　　瑶兮心中微动，柔声开口：“孩子，你叫什么名字？你的家……在哪里？”

　　男孩吃东西的动作猛地停住，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茫然，随即是更深的晦暗。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脏兮兮的、布满细小伤痕的手，摇了摇头。沉默了片刻，他用极其沙哑、似乎很久未曾用于交流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没……没有家。他们……都死了……很久了。” 他抬起手，胡乱地指了指废墟之外那片广阔的、充满死亡气息的战场。

　　“我一直……一个人。” 他声音很低，带着一种与其年龄不符的麻木，“捡东西吃……躲起来……”

　　寥寥数语，勾勒出的是一幅在绝望之地挣扎求生的、无比艰辛的图景。她无法想象，一个如此年幼的孩子，是如何在这片连神祇都需谨慎以对的地方，独自存活下来的。

　　她看着他低垂的脑袋，那细弱的脖颈仿佛一折就会断，却又顽强地支撑着他活下去。一种强烈的怜惜与责任感涌上心头。他不能永远只是一个“没有名字的孩子”。

　　瑶兮沉吟片刻，目光变得柔和而深远，她轻轻开口，声音如同流淌的泉水，洗涤着周围的死寂：“天地虽大，众生虽苦，然天道之下，总留一线生机。你于此绝境逢生，宛若焦土之中，终得甘霖滋养，顽石之下，亦有元初之机萌发。”

　　她凝视着男孩，眼中仿佛有星辰流转，带着一种赋予和祝福的意味：“你既无名字，我便为你取一个，可好？”

　　男孩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以及一丝小心翼翼的、几乎不敢表露的期盼。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便叫你‘泽元’，如何？” 瑶兮微笑道，“‘泽’，乃恩泽、润泽之意。愿你此生，能得天地眷顾，如雨露滋养万物，亦能将自己所得之温暖，化为润泽他人之力。” 她顿了顿，语气更加庄重几分，“‘元’，为起始，为根本，为天地未分之前的混沌元气。你于此地新生，忘却前尘种种，正合‘元’之初意，寓意你从此踏上全新道途，守住心中一点灵明不灭，未来……不可限量。”

　　泽元，泽被苍生，元始归真。

　　这个名字，不仅是对他过往坚韧的认可，更是对他未来道路的殷切期许。

　　男孩——不，现在他是泽元了——怔怔地听着，他虽然不能完全理解那些深奥的字句，但他能感受到这个名字里蕴含的温暖、力量与希望。那是他灰暗人生中，第一次有人如此郑重地给予他东西，一个真正属于他的、带着神谕般光辉的印记。

　　他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用一种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声音，重复道：“泽……元……”

　　仿佛要将这两个字刻进灵魂里。

　　瑶兮看着他眼中骤然亮起的光彩，那是一种找到了归属、找到了自身意义的眼神，她欣慰地笑了。她向他招招手：“泽元，过来。”

　　泽元立刻像得到召唤的小兽般，手脚并用地挪到她身边，仰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那里面充满了全然的信任与仰慕。

　　“闭上眼睛，”瑶兮的声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感受你周围的‘气’……”

　　男孩依言闭眼，长长的睫毛在火光投下阴影。

　　“它们无处不在，”瑶兮的声音很轻，如同耳语，“在风中，在土里，甚至在这火光中……它们并非死物，它们有各自的‘性情’。不要去强迫它们，试着去‘倾听’，去‘理解’……”

　　她伸出食指，指尖萦绕着极其柔和纯净的白色光点，那是高度凝练的万灵生机之力。她将指尖轻轻点在他的眉心。

　　一股温和而浩瀚的意念，伴随着精纯的能量，如同溪流般缓缓涌入男孩的感知。他“看”到了——不再是肉眼所见的一片死寂，而是无数色彩斑斓、形态各异的能量光点，它们如同微尘，漂浮、流动、碰撞、生灭……整个世界，在他“眼前”活了过来。

　　“引导它们，像引导溪水流入干涸的田地……”瑶兮引导着他的意识，“用你的意志，而非蛮力……”

　　男孩全身心地沉浸在这种奇妙的感知中。他笨拙地、小心翼翼地尝试着，最初只能引得几颗光点微微颤动，但随着瑶兮耐心的引导和那股支撑着他的温和神力，他渐渐能引导一小股微弱的能量流，按照简单的路线在体内运转。

　　当他成功完成第一个周天循环，睁开眼时，整个世界仿佛都不同了。他能更清晰地感受到篝火的温暖，地下灵脉的微弱搏动，甚至能模糊感知到远处一些残留能量的波动。他看向瑶兮，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光彩和激动。

　　瑶兮收回手指，看着他因兴奋而微微发红的小脸，心中也有些许成就感。她能感觉到，这孩子的天赋极佳，悟性更是远超她的预期。

　　“很好，”她赞许地点点头，“记住这种感觉。修行之路，始于微末，贵在坚持。”

　　男孩用力点头，双手紧紧握成拳，仿佛在宣誓一般。

　　就在这时，瑶兮神色微动，她感应到自己之前留下的一处神识印记被触动了——那是她留在较远处一个方向上的标记，好象带有伙伴们的气息，又好象有一股……带着探查意味的、陌生的神力波动！

　　有人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失散的伙伴！

　　她立刻站起身，神情变得严肃，对男孩做了一个“噤声”和“隐藏”的手势。

　　男孩瞬间领会，像一只灵敏的小豹子，迅速缩回废墟最阴暗的角落，用斗篷紧紧裹住自己，连呼吸都放轻了，只用一双警惕的眼睛望着瑶兮和洞口的方向。

　　瑶兮挥手熄灭了篝火，废墟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她隐匿了自身绝大部分气息，如同融入了阴影之中，神识如同无形的触须，谨慎地向外探去。

　　外面的风，似乎带来了一丝不同寻常的肃杀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