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烟火二一

44、第 44 章

　　“泽元！别弄这些啦！”

　　这日午后，作为新晋灵修的泽元，刚将一批新送来的记载着下界生灵祈愿的玉简归档完毕，正准备返回静室，一个轻快的身影便像一阵风似的卷进了藏经阁。

　　瑶兮的声音带着雀跃，“快跟我来，云笙她们在碧波潭边发现了一种会发光的灵鱼，可好玩了！我们去看看！”

　　她说着，很自然地就伸手去拉他的手腕。

　　泽元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几乎是本能地，将手腕微微向后缩了一下，避开了那直接的触碰。他垂下眼睫，恭敬地行礼：“师尊，这些玉简尚未完全整理妥当……”

　　“哎呀，那些东西什么时候整理都可以嘛！”瑶兮不满地嘟起嘴，似乎完全没在意他刚才细微的躲避，“你看你，整天不是修炼就是整理东西，闷不闷呀？走啦走啦！”

　　她再次伸手，这次直接抓住了他的袖袍，不由分说地就往外拉。指尖隔着衣料传来的温度和力道，让泽元身体微微一僵，所有的推拒都卡在了喉咙里，只能被动地跟着她走。他只觉得耳根有些发烫，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拽着自己袖袍的那只纤白如玉的手上，心跳加速。

　　碧波潭边，云笙、风吟、炎昊几人果然都在。水光潋滟，几条周身散发着柔和蓝光的灵鱼在潭水中悠然游弋，确实奇妙的很。

　　“瑶兮你来啦！快看，这鱼是不是很漂亮？”云笙笑着招手，目光落在被瑶兮“拖”来的泽元身上，笑了笑。

　　炎昊正挽着袖子，试图用法力捞起一条，见到他们，嚷嚷道：“瑶兮，你这小徒弟也太用功了，三催四请才肯出来玩！”

　　泽元站在瑶兮身后半步的距离，显得有些局促。他微微躬身向几人行礼：“云笙仙子，风吟神君，炎昊神君。”

　　风吟温和地回以一笑，炎昊则大大咧咧地摆摆手：“哎，在这里就别这么多礼数了，怪别扭的。”

　　瑶兮也回头看他，眼里带着鼓励的笑意：“就是，泽元，放松点嘛，他们都是和我从小玩到大的，我们之间没那么多讲究，那现在既然你来了，自然也是我们中的一份子。”

　　泽元努力想回应一个自然的笑容，却觉得面部肌肉有些僵硬。他无法像他们那样，自然而然地谈笑，随意地打闹。身份的差距，如同一条无形的鸿沟，横亘在他心间。他是弟子，是受恩者，是被引入神域的“外人”。这种认知，让他即使在瑶兮尽可能平等的对待下，依然无法真正放松。

　　他看着瑶兮蹲在潭边，伸出手指好奇地去触碰水面，惊得灵鱼四散，她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侧脸在灵鱼光芒的映照下，美得惊心动魄。而风吟和炎昊则在一旁笑着打趣她。

　　那一刻，泽元心中涌起的，不仅仅是身为弟子的恭敬，还有一种更深沉的、混杂着仰慕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涩然的情绪。他渴望能像风吟他们一样，自然地站在她身边，参与她的欢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一个格格不入的旁观者。

　　他甚至不敢靠得太近，生怕自己身上还残留着下界的“尘俗气”，会玷污了这片纯净之地的氛围。

　　“泽元，你也来试试嘛！这鱼滑溜溜的，可难抓了！”瑶兮回头，笑着朝他招手，眼眸亮晶晶的。

　　泽元迟疑了一下，走上前，在潭边蹲下，学着她的样子伸出手。指尖触及微凉的潭水，灵力微吐，一条灵鱼受惊般从他指缝间溜走。他有些窘迫。

　　“噗，你看你，太用力啦！”瑶兮靠过来，几乎挨着他的肩膀，指着水里的鱼，“要这样，轻轻地，用神识去感应它们游动的轨迹……”

　　她靠得极近，发丝几乎拂过他的脸颊。泽元浑身一僵，所有的注意力都无法集中在灵鱼上了，只觉得她清浅的呼吸近在耳畔，带着若有若无的香气，让他头脑一阵发晕，心跳快得几乎要失控。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机械地按照她的话去做，动作却比刚才更加笨拙。

　　瑶兮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和微红的耳尖，眨了眨眼，忽然凑得更近，小声问：“泽元，你是不是……有点怕我呀？”

　　“没有！”泽元几乎是立刻否认，声音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急促。他猛地转过头，却差点撞上她近在咫尺的脸，两人鼻尖几乎相碰。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泽元能清晰地看到她眼中自己的倒影，那么慌乱，那么……无所遁形。他看到她清澈的眼眸里带着一丝纯然的好奇和疑惑。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羞赧、悸动和罪恶感的浪潮将他淹没。他猛地向后一仰，险些跌坐在地上，狼狈地稳住身形，脸颊连同脖颈都染上了明显的红晕。

　　“我……我不是……”他语无伦次，心脏像是要跳出胸腔。

　　瑶兮看着他这副样子，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咯咯”地笑了起来：“你反应好大呀！我开玩笑的啦！”她站起身，拍了拍裙摆，“好啦，不逗你了。你看，炎昊抓到一条了！”

　　她转身跑向大呼小叫的炎昊那边，留下泽元一个人呆坐在潭边，久久无法平复狂乱的心跳。他抬手，轻轻碰了碰刚才几乎与她相触的鼻尖，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某种虚幻的暖意。

　　回去后的那一整晚，他盘膝坐在静室中，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入定，脑海中反复回放的，只有那瞬间的触感和她身上传来的、让他神魂皆醉的淡淡冷香。

　　他感到恐慌，一种亵渎神圣般的罪恶感攫住了他。他怎么能对如同日月般光辉的师尊，生出如此……不堪的念头？

　　他望着窗外神域永恒的、璀璨的星辰，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那种想要靠近、想要守护、想要她目光只为自己停留的渴望，早已超越了弟子对师尊的范畴。

　　那是一种更为私密、更为炙热、也更为……危险的情感。

　　他抬手，用力按住自己莫名发烫的心口，那里正为了云端之上那座主殿里安眠的人，剧烈地跳动着。

　　在往后的日子里，他试图更加疏远，用加倍的努力修炼和恪尽职守来麻痹自己。可越是如此，她的身影在他心中就越是清晰。她随口一句关怀，能让他暗自雀跃一整天；她微微蹙眉，能让他揪心不已，反复思量是否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

　　这份不该有的情愫，如同藤蔓，在他心底疯狂滋生，缠绕着他的理智，也照亮了他从未敢企及的、更为汹涌的欲望——他想要变得更强，不是为了长生，不是为了神位，而是为了有朝一日，或许……或许能真正地，与她并肩，而非永远只是仰望着她的、卑微的影。

　　凌霄殿内，仙气缭绕，众神肃立。高踞玉座的天帝声音威严，响彻殿宇：

　　“……泽元，历镇魔渊、平妖乱、戍星垣，战功卓越，威震三界。今，特晋其为‘泽元神君’，赐神域东极‘元辰殿’，享一方香火，司掌……”

　　后面那些关于权柄与职责的谕令，泽元似乎听得并不真切。他身着绣着繁复云雷纹的银白神君袍服，立于众神之前，身姿挺拔如松。周围投来的目光，有赞赏，有敬畏，有探究，亦有难以避免的嫉妒。他能感受到自身神格与这方天地的联系前所未有的紧密，磅礴神力在体内流转，心念微动，便可引动风云。

　　他终于站在了这里。

　　不再是那个需要通传、只能垂首立于殿外等候召见的灵修，也不是那个需要凭借军功才能短暂踏入此地进行禀报的神将。而是名正言顺、可与诸方神君平起平坐、共议三界大事的——泽元神君。

　　目光，不由自主地、极其克制地，掠向左侧上首的方向。

　　那里，万灵女神瑶兮正端坐着，依旧是那副清丽绝俗的容颜，此刻正微微含笑望着他，眼中是纯粹的欣慰与骄傲，如同看到自己精心栽培的幼苗，终于长成了参天大树。她似乎想对他眨眨眼，以示鼓励，但碍于场合，只是唇角的笑意更明显了些。

　　泽元的心，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却又带着一丝尖锐的酸楚。他迅速垂眸，敛去眼底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依着神君礼仪，沉稳谢恩：“臣，泽元，领旨谢恩。”

　　册封仪式结束，众神散去。

　　泽元立于自己新赐的、巍峨壮观的元辰殿前。神殿坐落于神域东极，云霞环绕，气象万千，远非昔日偏殿可比。

　　他挥退了前来听候差遣的仙侍，独自走入空旷的主殿。殿内玉柱盘龙，明珠生辉，一切都符合他如今的身份。

　　而这一切，都是无数次的出生入死换来的，在别人享受神域安宁时，他在罡风洞窟中忍受着刮骨之痛；在别人觥筹交错时，他在边陲与魔族以命相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