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父亲的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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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里一片黑暗与寂静，只有队友们沉睡中均匀的呼吸声。沈淮平躺在坚硬的床铺上，睁着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模糊的轮廓，仿佛能看穿混凝土，看到外面沉沉的、没有星辰的夜空。
宋知那彻底将他隔绝在外的冰冷眼神，如同循环播放的默片，在他脑海中反复灼烧。自我厌恶、悔恨、绝望，以及那份无处安放、如今更显得肮脏可笑的爱意，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要将他勒到窒息。
他感觉自己正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的冰海中下沉。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温度，只有无尽的压力和令人疯狂的孤寂。他拼命挣扎，却找不到任何可以依附的浮木。宋知的决绝，抽掉了他世界里最后一点支撑。
我撑不下去了！真的撑不下去了！我是个怪物，一个活在谎言和阴影里的怪物！她不原谅我是对的，我根本不配。
一个危险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霉菌，开始在他脑中蔓延。也许彻底的消失，才是对所有人最好的解脱。对他自己，对宋知，对那个被他冒名顶替的、真正的英雄沈淮。
就在这理智即将彻底崩断的临界点，在自我毁灭的欲望如同黑色潮水般即将淹没他全部意识的瞬间，他几乎是出于求生本能地，颤抖着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到了枕边的手机。
屏幕冰冷的光亮起，刺得他眼睛生疼。他无视了所有其他联系人的名字，手指凭着肌肉记忆，僵硬地、却又无比精准地，按下了那个刻在灵魂深处的号码——家。
电话接通的嘟嘟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漫长而清晰，每一声都敲打在他脆弱不堪的神经上。
响了很久，就在他几乎要放弃，觉得连这最后的港湾也无法抵达时，电话被接起了。
“喂？” 母亲凌晓云带着浓重睡意、却依旧温柔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像一道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星光，瞬间穿透了他内心厚重的黑暗。
听到这个声音的刹那，沈淮所有强行维持的镇定和伪装，彻底土崩瓦解。喉咙像是被滚烫的沙石堵住，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只有压抑到了极致的、破碎的抽气声。
“小澈？是小澈吗？你怎么了？说话呀！别吓妈妈！”母亲的声音瞬间清醒，充满了急切和担忧，那个久违的称呼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妈。”他终于挤出了一个字，声音嘶哑干涩得不像他自己的，带着无法控制的哽咽，“她知道了，什么都知道了，她不要我了，彻底不要我了。”
然后，他像是终于找到了泄洪口的堤坝，再也无法抑制。在深夜的宿舍里，他用被子死死捂住头和手机，压抑着音量，却无法抑制那汹涌而出的痛苦和绝望。他不再需要陈述那个父母早已知晓的秘密，而是将真相揭露后这短短时间内所承受的、几乎将他碾碎的巨大痛苦、自我否定和无边无际的绝望，尽数倾泻而出。
“我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一个可悲的模仿者，她看我的眼神，那么冷，那么恨。妈，我玷污了那个名字，我让她这些年活在一个巨大的笑话里。我现在连站在她面前的资格都没有了。我不配。”他泣不成声，自我毁灭的念头在痛苦的宣泄中疯狂滋长。
电话那头，母亲沉默地听着，只有极力压抑的、细微的吸气声，以及偶尔传来心疼的啜泣。
“我的傻孩子啊。”母亲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泪意，充满了无尽的心疼，“我们知道，爸妈都知道。这条路，你怎么自己一个人扛了这么久，走到现在这一步，心里该有多苦啊。”
没有惊讶，没有追问，只有对他此刻濒临崩溃状态的深切感知和全盘接纳。
“孩子，听着，”母亲用力吸了吸鼻子，声音变得异常坚定和温柔，“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是我们的儿子。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这句话，像一道温暖却强大的力量，猛地撞击在沈淮冰冷绝望的心上。
“累了，就回家。”母亲的声音温柔而有力，带着一种能包容一切伤痛的暖意，“妈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红烧肉。”
红烧肉。最简单的三个字，却代表着家，代表着无条件的接纳，代表着无论他在外面变成了什么样子，犯了多大的错，总有一个地方，会为他亮着一盏灯，锅里会炖着他熟悉的味道。
沈淮的泪水流得更凶了，但那不再是纯粹绝望的泪水，里面掺杂了一种被接住的、无法言喻的委屈和酸楚。
这时，电话似乎被另一只手接了过去。父亲沈建平沉稳的声音传了过来，背景里还能听到母亲低低的啜泣声。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父亲开口了，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沉重和穿透力：
“小澈。”父亲叫了他的本名。
“后果，你看到了。”父亲的话开门见山，没有半分温情脉脉的安慰，直接点出了现实，“这条路是你选的，现在的苦果，你必须自己咽下去。”
沈淮的心沉了下去，父亲果然一如既往地严厉。
但父亲的话没有停：“但是，”这个“但是”，让沈淮的心猛地一跳。
“一个人扛不下去的时候，记得，”父亲的声音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爸爸的肩膀，还在。”
轰——！
这句话，比母亲所有的温柔安慰，更具冲击力！它像一座突然出现的、坚实无比的山脉，猛地挡住了那即将把他吞噬的黑暗冰海！它明确地告诉他：你犯了错，你要负责，但你不是一个人，你身后还有依靠！
沈淮的泪水汹涌而出，他死死咬住被角，不让自己哭出声，身体却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无法控制地颤抖。
“被击垮不可怕，”父亲继续说道，语气沉稳如磐石，“可怕的是趴下了，就再也不想着站起来。”
父亲顿了顿，然后，说出了那句或许将改变沈淮未来轨迹的话：
“小澈，我知道你现在痛苦，觉得一切都完了。但你想过没有，你顶着沈淮的名字活了四年，模仿他，扮演他。现在戏幕被扯下了，你有没有勇气，用你自己的样子，去面对她，去面对这个烂摊子？”
父亲的提问犀利而直接，剥开了所有纷繁复杂的表象，直指核心。
“如果，你对她的感情，不是愧疚，不是替代，而是真实的、属于你本人的爱。”父亲的声音加重了几分，“那么，你就必须走出那个影子。用你的悔恨，你的真实，你未来打算如何担当。哪怕希望渺茫，去求一个或许根本不存在的原谅。”
“活成别人的影子，你永远得不到真正的尊重，也永远无法真正地去爱，和被爱。”
父亲的话，如同混沌黑暗中的一道霹雳，瞬间照亮了他迷茫而痛苦的前路！
他一直躲在“沈淮”这个名字和模仿来的外壳之下，既是因为最初那荒谬的渴望，又何尝不是一种隐藏真实自我、害怕以真面目示人的懦弱？
父母的话，像一道温暖而强大的暖流，混合着母亲的包容和父亲的理性指引，缓缓注入他几乎被冻僵的心脏。那坚固的、由自我厌恶和绝望构筑的冰层，在这股暖流的冲击下，开始出现细微的、却至关重要的裂痕。
他们让他明白：他犯下了大错，必须承担后果。但他不必永远活在那个虚假的影子里。他可以是一个犯了巨大错误的、笨拙的、痛苦的，但愿意为之承担责任，并且依然有资格尝试用自己的真实面目去面对、去弥补的最真实的自己。
电话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挂断的。沈淮依旧保持着蜷缩的姿势，脸上泪痕未干，但那双空洞绝望的眼睛里，却重新燃起了一点微弱的、却无比坚定的光芒。
他依然痛苦，依然觉得前路漫漫，希望渺茫。但至少，他不再下沉了。
他抓住了父母递过来的，那根名为接纳与指引的绳索。他知道了自己犯下的错。他也知道，即使如此，他依然被爱着，依然有需要去面对和承担的责任，以及一个必须用真实自我去尝试面对的、无论多么艰难的明天。
他不再是影子，他是一个需要为自己所做一切，付出代价，并寻找救赎之路的、真实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