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趟水过河》景雾

8、痛

　　迟瑞舒点在课本上的笔尖略微停顿，随后他抬眸看向我，那眼神像是在问我“你想干什么”。
　　我笑起来，问:“你身上喷香水了？”
　　“没有，是洗衣液。”迟瑞舒这句话明显是假的，他把我当傻子呢？
　　但我也并没有幼稚到会把别人的谎言拆穿。
　　没过两分钟我便开始神游天外，眼睛盯着茶几上商鹤欣随手放在那儿的图画册，上面的王子正在和公主牵手跳舞。
　　迟瑞舒临走时，我妈让我送他下楼，我很不情愿，站在客厅中央向对方投来求救的目光，希望迟瑞舒可以明白我的意思。
　　但他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拿上书包出了门。
　　我妈帮我拿了羽绒服套在身上，把我推到门边，意图很明显。
　　我只好跟在迟瑞舒身后下了楼，他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夜灯把树叶吹得簌簌作响，我看到前面走着的人被冻得微微发抖，像只胆怯的猫。
　　我原本打算将对方送到小区门口，可走到一半时，迟瑞舒却意外地转过身，说，你先回去吧，外面冷。
　　我应了声，也没和他客气，便直接转身往回走，可也只走了几步，身体却不受控制地作出反应，我转过头看见迟瑞舒蹲在上次喂猫的那里。
　　路灯把墙壁照得投下一大片阴影，我站在那儿，隐在夜色里，像只下水道的老鼠般在暗处窥探着他。
　　没一会儿，那只花色的流浪猫又出现在那里，迟瑞舒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个袋子，里面装了半块面包，应该是特意给它留的。
　　那只猫冲他撒娇，想用头去蹭迟瑞舒的裤脚，可却被对方快速躲开。
　　他把那半块面包扔到地上后退几步，可那只猫却站在原地不动，一人一猫在黑夜里静静对峙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半晌，迟瑞舒慢慢蹲下，似乎是想用手把面包推过去，可突然，那只流浪猫却像护食般没来由地冲他嘶叫，伸出抓子要去抓对方的手。
　　霎时间，我瞳孔骤缩，出于身体的本能反应刚要准备冲过去时，平日里表现乖巧的迟瑞舒却做出了我意料之外的行为。
　　他快速收回手让那只猫扑了个空，然后站起来狠狠地踹了它一脚。
　　因为在远处，所以我根本看不清此刻对方脸上的神情是什么样子。
　　那只猫大概是被踹疼了，躺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呜咽声，迟瑞舒提着它的后颈用力扔向墙边，那只猫立刻没了声。
　　它死了，是被迟瑞舒摔死的。
　　可此时，我的心情却并没有产生多大的起伏，最多也只是对这只弱小的生命感到一丝丝悲悯。
　　一滴血落到地上，是从迟瑞舒手背上落下的，鲜红色，格外醒目。
　　原来他的反应还是晚了一步。
　　我看见迟瑞舒提起那只猫往外走，最后丢进了大门口的垃圾桶里。
　　对方的身影越来越远，过了很久，消失在了路口的拐弯处。
　　回过神来的我只觉荒谬，可紧接着心底便冒出了发现别人秘密后的兴奋，原来迟瑞舒也并不是表面那样平平淡淡的人。
　　我回到家时大脑都觉得恍惚，门被从里面拉开，商鸣欣头发有些乱了，穿着浅粉色的棉质睡衣，脚上还踩着一双毛茸茸的兔子拖鞋，她抬起头，眉眼弯了弯，冲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哥哥，你回来了。”
　　我把手搭在她的头顶，慢慢推到一边，随后一声不吭地进了洗手间洗手。
　　身后响起小孩趿着拖鞋跑过来的声音，我关掉水龙头往后看，只见商鸣欣绷着一张小脸，乌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她郑重其事道:“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什么事？”我终于肯抬眼看她。
　　商鸣欣拽着我还没擦干的手走出去，洗手间的灯都忘了关，她引领着我来到我的卧室，关紧了门，小声说:“妈妈和别人在一起了。”
　　闻言，我眉头先是一皱，心中充满不可置信，可随之而来的便是那没来由地恐慌。
　　“你从哪儿看到的？”我问她。
　　“我刚刚玩妈妈的手机，有个男的给她发信息说‘宝贝我好想你’，然后我就点进去了，发现他们总是聊天。”商鸣欣的脸上不见平日的天真，她的神情很落寞，也带着茫然。
　　我心中焦急，又迫切地问:“你还看到什么了？”
　　“妈妈今晚会去找他。”她说完，脸皱成一团，喉咙里发出哭腔说，“怎么办啊哥哥。”
　　因为不清楚商鸣欣是否已经知道了我们的父亲也早已出轨的事实，所以我试探性地问她:“你玩过你爸的手机吗？”
　　“没有。”她老老实实回答。
　　我沉思几秒，又把话题转了回来，说:“今晚你可以试试晚点睡，如果你发现你妈有要离开的迹象就赶紧出声制止。”
　　其实对于我妈出轨这件事我还是有些震惊的，刚刚的话也只是为了安慰年幼的妹妹，毕竟如果我妈是铁了心地今晚一定要出去和那男的约会那也是谁都拦不住的。
　　我若有所思，虽然知道查看别人的隐私不好，但还是强压下道德感，使唤商鸣欣:“你去把你妈的手机拿过来。”
　　没一会儿，她便拿着一个解开锁屏密码的手机跑回来，我锁紧房门，查看两人的聊天记录，这期间我的指尖都在控不住地颤抖。
　　两人最早聊天是在去年年初，这么一算他们也认识快两年了。
　　[对方:宝贝在干嘛？]
　　[她:刚下班。]
　　[对方:开视频。]
　　两人打了不到半小时的视频通话。
　　再往下甚至还有些不堪入目的对话，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些话是我妈会说出口的。
　　这两年里，那男的不仅有自己的家庭，甚至都没有给过我妈一分钱，那她还真是遇到真爱了。
　　我把手机放回商鸣欣手里，示意她拿走，房门被再次关上，血液直冲大脑，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居然浑身都在发抖，手脚也冰凉得不像话。
　　胃部翻江倒海，我感到有些奇怪，脚步虚浮地跑到卫生间的马桶边干呕。
　　我一定是疯了，竟然会觉得她恶心？！
　　上一次发现我爸出轨还是在五岁的时候，那时我的反应并没有这么激烈，再后来我发现他不止聊这一个人，便急匆匆地跑去告诉妈妈，可她却只是让我把这件事情保密，不要说出去，随后便再无其他。
　　但此刻，我不用照镜子都能知道自己的脸色到底有多苍白。
　　服了，早知道就不看了。
　　我慢慢站起身，又在洗手台边洗了手，再出去时饭菜已经熟了，我妈叫我去盛饭端碗，我嘴唇紧抿，脚步朝厨房走去。
　　我妈解了围裙，头发往后盘起，她生得漂亮，已经刚四十的年纪也仍不见衰老，笑起来时唇角会显出浅浅得酒窝。
　　我不露声色地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拿起碗盛粥。
　　我妈很快吃完饭后便开始收拾起自己，穿了平日里舍不得穿得大衣，她似乎心情很好，说:“我要回姥姥家拿个东西，今晚就不回来了。”
　　我没想到会这么快，下意识把视线给向一旁的商鸣欣。
　　她除了眼眶有些湿润，其他无异，也出奇地没有作出任何反应。
　　我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我爸含糊地应了声，放下饭碗回了卧室。
　　几分钟后，我爸的屋内响起游戏声，我靠近商鸣欣，低声说:“你不阻止她了？”
　　“我不敢。”她弱弱地回答。
　　商鸣欣说完也放下饭碗，说:“我吃不下了。”
　　其实这顿饭我也没吃几口，全是因为我妈那件事。
　　“哥哥我今晚要和你睡。”她说完，还没等到我回答便自顾自去了她和我妈的卧室里搬被子和枕头。
　　我看着她小小的背影，喉头像被一把锁拴住，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我努力了很久，才低低地“嗯”了声。
　　随后，我像是才反应过来般，如往常那样挽起袖子收拾碗筷，全都放进了水池里。
　　大概是因为入了冬，天气凉了，水龙头里流出的水只让我觉得冰冷，冻到双手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