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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2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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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鹤声在一周前跟家里人坦白了,他爸妈很忙,大为不解,问过他不是在跟苏语茉谈恋爱吗。
他爷爷的反应尤为激烈,他自认为和爷爷的关系好得不了,因为这件事,爷爷还说过要跟他断绝关系的话。
他很坚定,他已下定决心,常请假去说服爷爷,再抽空自学,晚上去樱花山庄见陆镜留。
他这一周是这么过来的,初雪那天他和陆镜留一起看。
不安似雪花飘落,他恋人的眼睛里有他看不懂的东西。
他恋人的眼望到更远的远方去,透露出一种和他渐行渐远的气息。
他有些伤心,因为他的恋人和他在一起时总是不专心,总是在隐藏什么。
他感到他和之间有一层玻璃墙,他牵住他的手,垂下眼,雪花落上他的睫毛。
等他完全睁开眼,不存在的雪花浸透眼球,使他冰凉入骨。
对于陆镜留说的“分手吧”,他既意外又不意外,起身。
“不。”
“对不起,我已经想好了。”陆镜留说。
“你是通知我了?”这句对不起让程鹤声站起来,后退半步。
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
难道陆镜留因为和他在一起很难受么?
“我想你也已经有所发现吧?”陆镜留看自己的大腿,那里还有程鹤声躺过的痕迹。
程鹤声真听不得这种话,他搜刮陆镜留的脸,想知道他跟他在一起有没有一丁点难受。
陆镜留慢慢抚平大腿上衣料的褶皱。
根根分明的修长手指像刮刀,沉默地刮取程鹤声的心脏。
已经有所发现?陆镜留的不专心果然是证据。
“你根本没那么喜欢我是吗?”程鹤声问。
“我想是的。”陆镜留抬起眼,肯定地说,抱歉和愧疚像风冲给程鹤声。
程鹤声的声带失踪了,他宛如雪地里正在融化的冰塑。
他看着陆镜留,想看懂,其实内心已经懂,他能感受到陆镜留对他的不坚定,归结为陆镜留没那么喜欢他。
其实能看懂,陆镜留变了,他一直是变化中的,尽管他一直在想虚无和无意义,但这两个课题也是一直在变化中的,变得更深更宽,或是有别样的理解。
其实能看懂,陆镜留想和他分手,是不再想和他在一起,是不喜欢,甚至是厌倦、觉得他是累赘。
其实能看懂。
他看着陆镜留,仍然想看懂,想让陆镜留给他解释,其实也知道陆镜留的解释。
他能怎么办,他爱上陆镜留的一切,想好一辈子想好未来,带着势必让陆镜留幸福的决心和家里人摊牌。
陆镜留说出分手吧三字。
那些个陆镜留不专心的时刻闪在他的脑海里,发出刀尖般尖锐的光。
陆镜留说出分手吧三字。
他突然想到一个人,沈楚山。
沈楚山给他的“忠告”像回旋镖切开他的心脏。
可他爱了,他有不怕荆棘的勇气了,然后被沈楚山说中了?
“理由就是这个吗?”
“不够充分吗?”
瞧瞧陆镜留现在这副模样吧,像谈判桌上的精英,在他身上找一丝温情比找没有的灰尘还难找。
程鹤声的声带再次失踪了,心底的火苗烧到口腔和脑子,不是热烫的,是冷的酸的。
“你走吧,我们都过好各自的生活。”
“什么叫过好各自的生活?”程鹤声说,“我们从前那些时候被你的脑子丢了吗?你想那些别的,就要分手?”
实在没法相信从前和他在一起的陆镜留和现在的陆镜留是同个人。
虽然没那么喜欢,至少也是有过喜欢吧。
程鹤声的眼又红又热,嗓子冒烟似的干哑,一阵阵酸气从心脏抽走,心尖的情绪在被死死拧紧。
他的声带又失踪。
“我们不合适,你不也说我确实没那么喜欢你,所以现在我想分手,我不想跟你在一起了,我想独处,你过好自己的生活,好聚好散吧。”
陆镜留的语气有着疲惫,仿佛希望程鹤声能就此打住,一句多余的话不想说。
“没你这么提分手的,上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就提分手,我不接受。”到了程鹤声回学校的点了。
陆镜留看他的背影,心想:我们在一起的第一天,我就在预想了,对不起。
“我给你时间你想。”程鹤声转过身,红眼睛随着说话一闪一闪,“我回学校请假,下午再来。”
“我想好了。”
“那也下午再说。”程鹤声关上了门。
外面在下雪,程鹤声的大衣忘在陆镜留那里,陆镜留不会给他送出来的。
他红润的眼睛看地面,再抬起来望天,发丝飞扬,雪融化在嘴唇缝隙,是苦的味道。
他上了车,司机关心他,这时候他的世界完全黑暗。
是陆镜留把他打入这黑暗,他还只需要陆镜留的关心,完全黑暗。
他点开和陆镜留的对话框,明明上一秒还好好的,平静海面下的海豚并没有跃出水面的。
一下就狂风暴雨了,船都要翻了,天空是黑暗了。
陆镜留在变,为什么不告诉他,为此他甘愿付出过努力,为什么不分享给他,让他被留在一个地方做无用的走动。
为什么,为什么陆镜留并没有那么喜欢他?为什么他越来越爱陆镜留,陆镜留却和他相反?
为什么他抓不住陆镜留。
*
下午五点,程鹤声抵达樱花山庄,肩头是一片雪花的尸体。
他开门推门,被寒风吹红的眼睛看室内,陆镜留不在。
他进屋关门,一转身,目光撞上从书房出来的陆镜留。
“你在干什么?”他问。
“接一个编辑的电话。”
“不推广?”
“嗯。”陆镜留坐沙发上,等待他将要说的话。
他想,这样多好不是吗?他们已渗透彼此的生活,就这样不好吗?
他彻底理解陆镜留快速转换的思绪,那陆镜留就不该轻易说分手的,除非陆镜留跟他在一起痛苦,那痛苦呢?
“你跟我在一起很难受吗?”他走到沙发边,看见自己忘在这里的大衣外套依旧搭在沙发背上。
“是的。”
“哪里?”程鹤声不信,那么多欢乐时光全是假的吗?
他们在这山庄里的种种美好全是假的吗?这个山庄承载他们全部的回忆,显得像个值得珍藏的水晶球。
“很多时候。”陆镜留顺水推舟,“你在我身边,我还是感到寂寞,你给不了我想要的,我想一个人待着,不想跟你在一起了。”
“那种时候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告诉我?”程鹤声本来就在为他常转变的思绪而努力。
“没必要。分开吧,心很累很厌倦。”
“厌倦?”这个词将程鹤声的心鞭打,这个词陆镜留曾用在沈楚山身上的。
程鹤声自然认为自己跟沈楚山不一样,沈楚山曾是他心中的情敌,他们怎么会一样。
陆镜留拿同样的词来说他是吗?
“你也很累也很厌倦吧?只是你没说。”
“我从没有。”
“你来我这里不累吗?你不说而已,你不厌倦我的情绪吗?你不说而已,你还不如说。”
“真的从来没有。”
陆镜留心里一动,口腔弥漫涩气,“以后你绝对会的。”
“又在把未来当成最坏的去想。”
陆镜留抓到把柄,“你这不是厌倦吗?”
“我只是想让你别这样,你这样的话,什么事都不用做了不是吗?你口口声声说你要改,到头来还是这样?如果你改不了,什么事做了和不做是一样的,那为什么要跟我分手?”
“因为不想跟你在一起了,我想一个人,很难理解吗?”
“你要一个人多久?我可以等你过了这段时间再来找你。”
程鹤声的妥协、程鹤声几欲落泪的眼睛让陆镜留烦心,不想程鹤声为他妥协,不想程鹤声哭。
“你这样就让我很厌倦。”
“我这样你厌倦?”
“好聚好散就行了,你又有多爱呢,才多久呢。就好聚好散,这样真的没必要。”
陆镜留最不该质疑程鹤声的爱意,程鹤声很失望。
陆镜留急切地想要推开程鹤声的原因很清楚,其中有部分是:为了不要过去的自己,为了年纪轻轻的程鹤声有其他的选择,为了卸下他承担不了程鹤声的爱情。
陆镜留急需呼吸新鲜空气,是独自呼吸,程鹤声像无法割舍但必须要割舍的缠绕他的藤蔓,否则他成为不了全新的自己。
陆镜留确实没那么爱程鹤声,他虽然很多时候都讨厌自己,但他关注着他自己,他想要脱开一层茧子。
像他这种人,只为找寻自己,只为自己的新生,所以可以忘却爱情的美好,变得无情。
他忽略程鹤声是个大功臣,没有程鹤声的帮助和影响,他的进度不会那么快。
重要的一点,只有他自己才能完成所谓的新生。
“你还厌倦我什么?”程鹤声问。
“别说你改这种话。”陆镜留皱眉,实则说不出来。
程鹤声是想听听陆镜留会不会像厌倦沈楚山那样厌倦他。
如果陆镜留真说了,陆镜留就真的太过分了啊,程鹤声说:“说吧。”
陆镜留要是让他的怀疑——他怀疑自己的结局被沈楚山说对了,他怀疑自己从某种程度上就是下一个沈楚山。
“我说的很清楚了,别的不想多说,你走吧,我想一个人待着。”
“我请假了。”
“那你回家待着。”
“外面雪很大,司机开车不方便,等下让司机也住进来。”
“你管这叫雪很大吗?”陆镜留看窗外。
“不大吗?”程鹤声反问,可能他泛泪的眼睛看出了重影。
陆镜留无力:“你别像沈楚山一样死缠烂打行吗?”
这是导火索,陆镜留说出来了。
程鹤声咬牙,脑袋像地震在摇动战栗,心如关在了冰窖。
“我和沈楚山是一样的吗?”程鹤声真的生气了,“陆镜留。”
“你要是死缠烂打的话,不就是一样的吗?”
陆镜留真讨厌人的死缠烂打,和沈楚山就要好聚好散的,都是因为沈楚山死缠烂打,那画面才乌烟瘴气。
“你把我当什么?你说分手就一定必须得立刻分手了,你别告诉我沈楚山说的对,我是你下一个消遣。”
程鹤声后悔了,无论陆镜留的回答是什么,他都不想听。
“你别说话。”程鹤声转头离去。
关紧门,程鹤声心里的痛苦像参天大树长出来,很无力地迈进雪地。
白色的风吹他红色的眼睛,他一路走到山庄外,请司机进来住宿。
季时为他们办理住宿,问他:“眼睛怎么啦?”
“风吹的。”他说。
季时猜到他和陆镜留之间出现了问题,否则他为什么要住别的房间,不住陆镜留那儿。
“会好起来的。”季时安慰。
程鹤声和陆镜留的“帐”真是算不清,心里窝一团可以质问的话,只觉得很痛苦,揪不出一句话头。
有一个答案随着雪的暂停变得可怕的清晰。
陆镜留是把他当消遣是吗?像沈楚山所说,把他当猎物是吗?
不然呢?不然陆镜留这态度要怎么解释,他不想给陆镜留找思绪转变太快的借口。
说到底还能为陆镜留找什么借口?他一开始就没那么喜欢他不是吗,他如今的思想里没有他的存在不是吗。
他被陆镜留不喜欢他了的这句话扎进胸口,无法呼吸,要被横穿至死了。
他不想听陆镜留的答案,没法承受。
翌日早,他让司机先下山去,他请假了几天。
爷爷给他打不少的电话,他只接了一个,他简直是被陆镜留背叛,可这不是陆镜留的错,是他抓不住陆镜留的错。
陆镜留一开始就没那么喜欢他,他又一瞬间的痛彻心扉,手指掐不到心脏,抓上了头发。
他送司机,另一辆车开上来,开车的人是沈楚山。
“程鹤声。”沈楚山下车,叫住他。
他一张深陷痛苦的脸,气质像插在雪巅被冻凌的长剑,痛苦叫他俊美非常,眼下有泪沟,嘴唇是干枯玫瑰色。
他看来的眼睛说明他是一个情种。
“你跟陆镜留在一起了?”沈楚山是来确认的,程鹤声果真在这儿。
“看你这样子,被陆镜留甩了是吗?才多久就被他甩了?”
程鹤声感受感受沈楚山抛来的刀子也无妨,不差这一点。
“我怎么跟你说的?”沈楚山见他不关门,怜惜起他了,他年纪轻轻的才十九岁。
“我是不是说过陆镜留是把你当猎物勾引你,你是他的下一个消遣,你的下场是跟我一样的,你为什么不听呢?我算是了解陆镜留一些吧,我当初和你说的话就是我发现的危险,你为什么不听呢?”
“你自己看,你的下场不就是跟我一样吗?”沈楚山到了他面前。
程鹤声的眼睫似乎被风雪冻住了,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不要再想关于陆镜留的一点事情,陆镜留决定好的事情你推翻不了,你不要作茧自缚,你这么年轻,世界上多的是男人女人,下山去吧,过段时间就好了。”
“你来干什么?”程鹤声问。
“我不是来找陆镜留的,我是来看看你究竟有没有在这里。”沈楚山说。
程鹤声现在就去找陆镜留问清楚。
他敲了陆镜留的门,输入的密码错误,
他再敲门,“陆镜留。”
“干什么。”陆镜留开了门。
“你的密码换真快。”他苦涩地说。
“下山去吧。”陆镜留劝道。
他讨厌这样,他要激起陆镜留的情绪,陆镜留不应当是这样以长辈看待他的情绪。
“沈楚山说你是把我当猎物勾引我,是把我当下一个消遣,他说的应该不对吧。”
试图在陆镜留这里得到不一样的答案让濒死的心脏回温。
“对不起,确实是的。”
程鹤声悄无声息地定住了。
陆镜留做下的决定是泼出去的水,只得顺着水推小船。
不过也确实是的,没什么好否认的。
陆镜留要关门,程鹤声握住门框。
“下山去吧。”陆镜留说。
程鹤声进门,一潭死水样看陆镜留,“分不了手,我已经跟家里人说了,我要带你回家,分不了手。”
“你不是答应我不说吗?你怎么不遵守承诺呢?”
“你遵守承诺了没有。”程鹤声一动不动的脸庞上挂下一行清泪,“你好像没给过我承诺?”
“你为什么要说?你说之前也没问我。”陆镜留很烦恼。
“我为什么不能说?你不专心之前也没问我。”
“现在又说回这些就没意思了。”
“什么有意思?把我当消遣的时候有意思,现在觉得没意思了就分手就是有意思?”
“别说了,下山去。”
“没完,说不完,陆镜留你好好想想吧。”程鹤声几乎是哀劝了。
“我想一想之后再去找你。”陆镜留说谎。
“真的?”
“真的。”
“我等你来。”程鹤声还是相信陆镜留了,他需要这点相信给枯萎的心脏浇水。
陆镜留成功关上门,说不清是解脱还是做出错误决定的空落让他有想哭的冲动。
陆镜留用他写诗的本子给程鹤声留一句告别的话,让季时帮他转交。
陆镜留逃跑了,他要整理自我,或许某个时刻会猛地想明白他和程鹤声的感情。
那是不一样的,那是未来的陆镜留在旁观那个身陷情绪的陆镜留做出决定。
他像鸟终于飞到未知的远方去了,终于不再藏在这樱花山庄了,这是他命中注定的航线。
*
程鹤声拿到季时给他的陆镜留用来写诗的本子,翻开,上面有一句话。
“过好你自己吧。”
程鹤声虚无的能笑出声来。
笑出声来了。
他攥着这本子,眼泪像汪洋泼进眼眶,低下了头。
又笑出声来了。
为什么他抓不住陆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