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配回忆录》黄瓜居士

1、入宫（1）

　　这是一本属于黄怜的回忆录。
　　永乐三年的冬至那天，京城的雪落的格外早。风里带着寒意，黄怜攥着那块洗得发白的粗布手帕，跟着领路的老太监走进了紫薇宫的偏门。
　　门轴转动时发出的闷响，倒像极了隔壁邻居的叹息。她抬头，却听到老太监在她身后凉飕飕的说：“低头！宫里规矩，眼里不能有不该看的。”
　　黄怜垂下眼，她想起母亲在她临行前说的话：“进了宫，就不是黄家的丫头了。”母亲的声音还在耳边轻晃，“少说话，多做事，别让人抓去了把柄。能活着出来，娘就烧高香了。”
　　活着出来。这四个字像沉甸甸石头，压在黄怜心口。她是被县里选中送来宫里的。同批来的有八个姑娘，今早卯时在宫门外集合时，个个都像她一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冷，全都脸色青白，嘴唇也抿得紧紧的。
　　领路的老太监自称说是姓刘，脸上没什么赘肉，说话时声音尖细，黄怜听着觉得有点不舒服。他领着她们穿过了三条回廊。“都记着，从这儿往前，便是锦绣宫的地界。”刘太监停在一扇朱漆门前，门环是黄铜的，被人擦得锃亮，隐隐约约，模模糊糊地映出了黄怜的脸，“你们八个，被分在浣衣局的两个班。进去了，听管事李姑姑的话，手脚麻利些。”
　　他推开门，一股皂角和潮湿的气味扑面而来。院子里晾着几排半干的衣物，几个穿着灰布宫女服的姑娘正低头绞着水，动作麻木，机械而僵硬。
　　从正屋里走出个四十多岁的妇人，穿着深蓝色宫装，这应该就是管事姑姑了。姑姑脸上带着笑，但是黄怜察觉到那些洗衣服的宫女都低了低本就垂着的头。
　　“刘公公费心了。”管事姑姑的声音不高，听不出什么情绪。“这八个人，我收下了。”
　　刘太监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李姑姑调教人是出了名的，这八个姑娘交给您，我自然是放心。”说罢，没有多作停留，匆匆离开了。
　　待脚步声远去，李姑姑才重新开口，声音还是不咸不淡的：“今日起，你们便是浣衣局的三等宫女。记牢了，进了宫，以前的名字未必能用，我给你们重起。若主子们问起，脑子都想想清楚再说，绝不准说错半个字。”
　　顿了顿，她点了点第一个姑娘：“你，叫什么？”
　　那姑娘吓得一哆嗦，结结巴巴道：“回、回姑姑，我叫翠、翠儿。”
　　“翠儿？”李姑姑眉梢挑了挑，“从今日起，你叫春桃。”
　　“是，谢姑姑赐名。”春桃忙不迭地磕头，额头在青石板上磕出轻响。
　　一个个的名字报过去，有的被改了，有的没改。轮到黄怜时，她稳住声音：“回姑姑，民女黄怜。”
　　“黄怜？”李姑姑盯着她看了片刻，黄怜感觉有种不祥的预感，但是李姑姑说：“这名字倒还算清静，就用这个吧。”
　　没被改名，黄怜心里松了口气，却不敢露在脸上。她跟着其他人一起跪下，听王姑姑讲规矩。
　　“浣衣局的规矩不多，就三条。”李姑姑站在台阶上，字字清晰，“第一，手脚要利索，洗过的衣物，不许留半点污渍。主子们的衣裳，哪怕一小根线头也要洗干净。第二，嘴巴要严。院子里听的话，不许带出院子一点。别人的事，也不许多嘴问。第三，眼里要有活。别净等着吩咐，该做什么，自己要看得明白。”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做到这三条，未必能活得好；做不到，必定活不长。你们可记好了。”
　　接下来的日子，像浸在冷水里的布，沉重而漫长。
　　这一年，黄怜十四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