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我来时不逢春》度尽

1、第一章

　　B市的气温逐渐升高，伴随着高温一起到来的，还有罕见的潮湿。

　　高耸入云的写字楼完全封闭，周明决站在窗边，低垂着眼睫朝下看去，车水马龙，跟平时没有任何区别。

　　拥挤的街道，和永远在堵车的十字路口。

　　不知道为什么，周明决觉得有点喘不上来气，他单手松了松颈间的深棕色领带，有点不耐烦。

　　他抬手按响了办公桌上的电话，语气还算平和。

　　“琳达，今天下午和集安赵总的会议取消，”周明决顿了顿，眉间浅浅的川字显现出来，“你亲自去，带着礼物。”

　　琳达并未质疑领导的决定，虽然周明决费了好大力气促成和集安的会议，并且她并不认为有什么事情的优先级，是高于和集安老总见面的。

　　但是她依旧语气平稳，对电话那头的人说好的。

　　作为一个成熟的秘书，不与领导争论，是她首要的工作守则。

　　对于这个顶头上司，琳达总觉得是个不好相处的。

　　外人说他性子温柔平和，不争不抢，靠着一张顶好的皮囊和高学历成为路家的上门女婿，并且连续三年入围精英排行榜。
　　但是琳达认为，一切都是假象。

　　一个身份低微的上门女婿，要是真的不争不抢，那他可不能稳坐路家，并且让一堆糟老头子对他唯命是从。

　　琳达拿起手机，翻到赵总秘书的电话，在大脑里想好措辞，嘴角勾起一个假面微笑，正准备拨过去，就被突然打开的办公室门吓了一跳。

　　周明决没有分给琳达一个眼神，步履匆匆留下只言片语，“去澳门的机票，最近的那班。”

　　琳达看着周明决离去的背影，大声应了句好的。

　　工作日的午后，路况依旧算不上好，等司机把车稳稳停在登机口，距离登机也没剩多少时间。

　　周明决面色不虞，下车之后步履匆匆，直奔登机口。

　　飞澳门的决定太过突然，他没有带一件行李。

　　等一切办妥，走到登机口时，他才恍然发现自己的背上正在缓慢溢出一层冷汗，逐渐与身上的衬衫紧密贴合。

　　B市至澳门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三个多小时，恰好够周明决回忆与陈述从初遇到现在的种种。
　　一步错，步步错。

　　彼时周明决是路家的上门女婿，而陈述是路家的远房亲戚，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竟然因着一张实习证明，让俩人的命运在暗中有了千丝万缕的关系。

　　B市四季分明，夏天气温猛烈，但凡暴露在日头下的皮肤，没过一会儿准被晒得透透的。
　　陈述看着导航上的地址，不知道究竟该不该进去。

　　女孩儿有些颓丧的低着头，又将自己的身体往阴凉地儿里藏了藏，试图躲过炙热的阳光。

　　从学校到公司，她光在路上就花了一个多小时，但是地铁冷气充足，倒不觉得难熬。

　　她爸说了，他托亲戚给她找了个体面的实习，一定要提前到一定要给人留个好印象。

　　陈述打开和陈剑英的微信页面，最后的消息是一串手机号，一个地址，和五百块的转账待接收。

　　没有犹豫太久，陈述拨通那串电话号码，不过三秒钟，电话被接通。

　　陈述的呼吸停顿了一秒，刹那之间心跳如雷，声音也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您好，我是今天来面试的陈述，很抱歉打扰您。”

　　随后呼吸滞住，等待对面的回复。

　　琳达思索两秒，陈述？路总秘书上次发来消息，说路总远房亲戚来实习，好像就是这个名字，没说特别照顾，只说是来实习的，
　　让她给安排个位置，能干就干，不能干就当个吉祥物摆着。

　　琳达的语气听不出情绪，“面试时间安排在下午两点半，大厦二十三层。”

　　“好的，谢谢。”

　　电话挂断，陈述如释重负，长舒了一口气。

　　她不是十分想来这里实习，考上B市的大学并不是她的想法，自然而然，留在B市工作更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她只想趁着大
　　学四年时间，多打工攒钱，毕业之后回老家工作，留在她爸身边。

　　但是她爸在电话那头千叮咛万嘱咐，说是这个实习是他好不容易求来的，让她好好珍惜，她才不得不答应。

　　陈述低着头，从旋转门走进大厦的一瞬间，冷气充斥全身，她打了一个寒战，随后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四周。

　　大厦的一楼有几家连锁咖啡厅，熟悉的咖啡香气窜进鼻腔，身边三不五时走过几个精致白领，穿着得体的西装皮鞋，手中端着咖啡，十分自然的走在这个不属于她的地方。

　　陈述盯着咖啡厅的位置，按照她的人生轨迹，写字楼里的咖啡厅才是属于她的地方。

　　看了眼时间，陈述不敢耽搁，等在电梯门口。

　　正是午后休息的时间，电梯上上下下，无一例外的人满为患，陈述等了三趟电梯，才在里面有了立足之地。

　　电梯一层一停，等待的时间无限拉长。

　　陈述脑子中流窜出许多想法，最终在电梯停在23层时化为虚无。

　　23层静悄悄的，与电梯里的嘈杂相去甚远。

　　前台听到声音，稍稍直起身，问陈述是做什么的。

　　陈述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做出一副老练正经的模样，抿唇回答，“我是来面试的，有和秘书约过时间，下午两点半。”

　　前台拧眉，看了眼时间，语气中有点惊讶，“现在才一点半。”

　　陈述自然不会说是因为害怕迟到才来的这么早，毕竟提前一小时有点太夸张了。

　　“不好意思，我记错时间了。”陈述尴尬笑笑，企图化解此时的尴尬。

　　“你稍等，我去问一下。”

　　身着职业装的前台小姐站起身，正要往办公区域走，恰好碰上了她要去找的人。

　　“琳达姐！”语气中夹杂着一分不易察觉的讨好，“我正要去找你。”

　　她指了指一动不动站在那里的陈述，“说是今天来面试的，提前了一小时。”

　　琳达没说话，上下打量了一眼陈述，只两秒就收回了目光。

　　“跟我进来吧。”

　　说完便转身回了办公区。

　　陈述不敢耽搁，快步跟上了前方身姿袅娜的琳达，在经过转角的时候还不忘带着腼腆的笑，冲前台说声谢。

　　琳达和她想象的不一样，年轻许多，但是同样雷厉风行，是陈述没有想象过的白领的样子。

　　琳达带着陈述径直往开放式办公室的最深处走去，深红色的木质大门，泛着银色冷光的把手。

　　陈述突然有些紧张。

　　陈剑英只说已经和路家打好了招呼，却没说他去了应该找谁。她不知道这扇冰冷的大门背后，到底是怎样的人。

　　紧张，不安，自卑，害怕，一时之间全部涌入陈述的身体，她两只白嫩的手紧紧纠缠在一起，仿佛大门背后的人不是她的远房表亲，而是一只会吃人的兽。

　　琳达轻叩大门，办公室传出一道男声，“进。”

　　是一个很年轻且十分冷厉的男人。

　　这是见到周明决后的，陈述的第一印象。

　　“这位是陈述，路总秘书安排过来的，说是路总的远亲。”

　　路总的远亲，算是他的远亲。

　　周明决坐在宽阔的办公桌后，眉头皱起来，用了三秒打量面前的女人。

　　不，女孩儿。

　　他知道路锋发家之前有一帮穷亲戚，但是发家之后，这些穷亲戚早打发了，能让他大发善心安排进公司的，应该就只有那个早死的表妹家的孩子。

　　听说是唯一一个在路家发迹之后，没上门认亲的亲戚。

　　但是现在这身打扮，看起来也并没有几分情份。

　　周明决收回思绪，揉揉太阳穴，语气满是不在意，“跟着你吧，让她做你的助理。”

　　琳达又惊又疑，做她的助理？她要什么助理？

　　琳达张了张嘴，想委婉的说点什么，却被周明决挥手赶出了办公室。

　　他不想浪费时间在这些不重要的小人物身上，至于为什么路锋不把人安排进其他子公司，而是安排在他身边，他更不想去猜。

　　无非就是提醒他的身份，让他知道，如果没有路锋，自己也会和他这个远房表亲一样，穿着穷酸的衣服，带着上不了台面的尊严，低三下四的求早早发际的远亲，进一个大公司做一颗螺丝钉，然后再对他歌功颂德。

　　自己的一切都是路锋给的，他要他老老实实的做他的上门女婿。

　　陈述说是琳达的助理，但实际上，琳达什么也不让她做。

　　每当她想问琳达，有什么她能帮忙的时候，琳达总是不耐烦的让她安静待着。

　　于是，在她连续三天坐在周明决门口办公椅上发呆时，终于被那个一脸严肃的男人注意到。

　　周明决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在路过陈述时，脚步忽然顿住。男人低头，脸上是一贯的不苟言笑。

　　“你很闲？”

　　陈述心跳如擂，慌忙地站起来，两只素白的手又搅在一起，“没有，我只是在等琳达姐给我安排活儿。”

　　声音小小的，听起来跟蚊子嗡嗡叫似的。

　　周明决眉头皱得更紧，身子不自觉往前倾了一点，“如果她不安排，你就打算在这儿坐到天荒地老？你当公司给你发是养老金？”

　　“不是不是，我只是······”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明天换一身像样的衣服再来上班，这里是公司，不是学校。”

　　说完，没再分给陈述一个眼神，径直走了出去。

　　陈述呆愣地站在办公桌后，缓慢低头，打量着身上的衣服。

　　宽大的T恤，领口处已经有些松垮变形，牛仔裤洗得泛白，脚上的帆布鞋也隐约有了张嘴的迹象。

　　陈述叹口气，好像······确实有些不体面。

　　她想了想自己的衣柜，不知道今天能不能找出一身“像样”的衣服。

　　琳达姗姗来迟，她虽然没在办公室，但是办公室里所有人的动向她都一清二楚。

　　尽管她只离开办公室五分钟，但是周明决指责陈述上不了台面的话，早已传进了她的耳朵。

　　她踩着高跟鞋，上下打量傻愣站在那里的陈述，悠闲开口，“你既然是路总秘书安排进来的人，不会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吧。”

　　琳达放下手里的咖啡，施施然靠在陈述桌边，“虽然说你只是个实习生，以后大概率也不会留在公司，但是基础的服装礼仪还是

　　要知道的，更别说秘书的工作，就算不要求你全妆高跟鞋半身裙，好歹也穿件西装外套什么的。”

　　陈述的脸火辣辣的，她从没接受过这种教育，她以为上班只要穿的不太过分就行，没想到大公司的要求还挺多的。

　　她低着头，微不可察的“嗯”了一声，好歹算是回应了，就是不知道琳达听没听见。

　　她听得出来琳达瞧不上她，但是那又怎样呢。

　　从小到达，瞧不上她的人多的是，不差这一个。

　　就是不知道，像样的西装外套，她从哪才能弄到。

　　六点，琳达准时下班。

　　陈述也没有多留，她还要赶在七点之前到日料店兼职。

　　陈述骑着自行车在拥堵的商圈躲避车流，她回忆起周明决今天下午说的话，只有一点不对，那就是她来实习，从头到尾没有人说过，她能得到实习工资。

　　她有些头疼，自己的生活费本就捉襟见肘，兼职的工资不过是能让自己贫瘠的生活得到一点缓解，她哪里有钱买像样的衣服呢？

　　轻叹一口气，关锁还了自行车。

　　日料店在大厦三层，预约制，一顿饭贵的令人咋舌

　　店长在她初到店时就告诉过她，员工用餐能打五折，但是陈述从来没吃过。

　　人均两千的餐厅，打了五折也相当于一个月的生活费了，陈述想都不敢想。

　　陈述负责在餐厅上菜打啤酒，虽然店面不大，但是来回转悠了几百圈之后，小腿肚依旧酸的打颤。

　　有客人结账要走，陈述站在门口扬起微笑送人，心里盘算着下了班怎么去公交车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闯进她的目光。

　　周明决。

　　微笑在脸上僵了又僵，还是没有克制成功，变成了一个似哭非笑的样子。

　　周明决也很惊讶，惊讶过后挑眉，一张十分正派的俊脸变得痞里痞气，“有预定，露台。”

　　“哦好的，里面请。”

　　身后跟着一男一女，衣着考究，男的穿着铁灰色的休闲西装，女士则穿着一套十分修身的开衩一步裙，高跟鞋落在地面上，规律且轻快的哒哒声。

　　引三人落座，陈述没有走，拿起桌上的菜单递过去。

　　周明决没接，点了一根烟，漫不经心开口，“把Allen叫来。”

　　Allen，日料店的老板。

　　陈述不敢耽搁，快步走出去。

　　不知道为什么，站在周明决身边，她总觉得不自在。

　　想起周明决看她的眼神，她觉得琳达说的没错，周明决不好相处，没事不要去触他的霉头。

　　露台是一个相对私密的空间，一般只有和Allen有私交的客人才能预定。

　　陈述透过玻璃推拉门看着里面谈笑风生的男人，有些出神。

　　虽然只见过两面，但是不得不说，陈述认为周明决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

　　这么年轻就能够执掌大权，举手投足漫不经心，依旧难掩成功人士的风范。

　　“看什么呢，上菜了。”

　　厨师老蔡拍拍陈述，“叫你好几遍了，发什么呆呢。”

　　他说话时不看陈述，一双眼睛只盯着炭炉上的烧鸟，生怕错开眼就差了火候。

　　“哦······哦，这就来。”

　　陈述低下头，肉嘟嘟的嘴唇抿成一条线。

　　明明手里的是冷盘，但不知为何，她却觉得有些烫手。

　　显得愈发狭小。
　　陈述不习惯变成人群的焦点，即使自己是一个小小的服务员。

　　她感觉到三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瞬间觉得压力倍增。

　　原本打算放下餐盘就走，却被倚靠在桌边的男人叫住。

　　“之前的服务员都会介绍菜品，你怎么不介绍？”

　　男人的声音慵懒，还带着些抽烟过后的喑哑。

　　周明决眼神戏谑，看着陈述僵硬地转过身，视线落在他身上后又飞快挪开，心中更觉好笑。

　　真是上不了台面的。

　　“这是一道新菜，炙烤半熟牛肉，用的是空运过来的日本和牛，旁边的······”

　　话未说完，就被打断。

　　“声音太小我听不清。”

　　周明决俯身，两人之间不过一拳的距离，男人的气息扑面而来，不是大楼一层的甜蜜浓香，是男士香水的冷冽气味。

　　莫名的，陈述觉得这个味道和他十分相配。

　　陈述恍神，声音更小，“旁边的酱料是······”

　　“干嘛呢Chris，你看把小姑娘吓得。”坐在一旁品红酒的女人适时开口，解救了面色通红的陈述。

　　“你先出去吧。”这话是对陈述说的。

　　陈述如释重负，那颗跳到了嗓子眼的心脏缓慢落地，于是她三步并作两步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林如是看着周明决，话语里是嗔怪，“这么小的姑娘你也吃得下？”

　　周明决觉得好笑，“她？除非我要饿死了。”

　　林如是问，“那你还挨得那么近，我还以为你的口味真的变了。”

　　周明决摇头，嘴角还带着笑，把脚下的烟头踩灭，“找点乐子罢了。”

　　“刚说到哪了？你和刘总那事怎么样了有进展了吗？”

　　“我和Chris的顺水人情都做到这份上了，如果他还没上钩，那可就太说不过去了。”

　　角落里的男人抬头，手机屏幕在他脸上映出幽幽的光，脸色有些晦暗。

　　林如是脸上露出一个妩媚的笑容，“事情自然是办妥了的，就是希望你们不要忘记当初说过的话。”

　　周明决笑看面前的漂亮女人，语气中满是欣赏，“自然不会忘，股份，钱，车子房子，等一切尘埃落定，一分都不会少了你的。”

　　公司上市在即，那证监会的刘总上了林如是的床，随后的一切，自该是顺风顺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