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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儿子

      在夏子硕丢失的这些日子里,高蓉蓉和夏程早已憔悴万分,高蓉蓉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有时候夜里根本不敢合眼,一闭上眼就是夏子硕最后的那个笑容。夏程更是如此,照顾妻子的同时还要兼顾自己公司的业务,一个人恨不得掰成八瓣用。

      他们互相坚持着,互相搀扶着,一次又一次的走上那条熟悉得令人心碎的路,每走一步,都感觉自己脚下的路都在摇晃。但他们知道,他们不能停,停下就是认输,停下就是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儿子。

      于是他们拖着灌铅的双腿,走向下一个街道,仿佛走到世界尽头也要把孩子给找回来。

      还记得那天,夏子硕跟爸妈说完没等同意就跑了出去,说自己带着手机,有事会给爸妈打电话。高蓉蓉不放心想追回来,夏程还说没事,孩子带着手机,等等吃完他就会回来了。

      可是一直到黄昏像一滴浓墨,滴在宣纸上,迅速晕染了整个天空。夏子硕的母亲,高蓉蓉发现自己的儿子依旧没有回来。高蓉蓉拿着正在拨通中的电话,电话没有接通,院子里也空无一人。那只夏子硕最喜欢的皮球,孤零零地停在草坪中央。

      “子硕?”高蓉蓉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没有回应。只有晚风拂过树梢的沙沙声。

      “子硕!别跟妈妈玩捉迷藏了,快出来!”她的声音提高了一些,脚步开始变得急促。花坛后面没有,秋千架下没有,玩具屋里也没有。一种冰冷的恐惧顺着她的脊椎悄然爬升。

      高蓉蓉慌极了,心脏怦怦狂跳,千万不要是自己想的那样,千万不要。可是到处都找了,没有儿子的身影,高蓉蓉瞬间崩溃,她冲回屋里,声音已经变了调:“老公!夏程!儿子不见了!”

      夏程正在处理邮件,闻声皱眉走了出来:“这么大院子,能去哪儿?你有打过儿子的手机吗?是不是跑哪个角落玩入迷了?”他保持着商人的理性,但出来看到自家老婆,什么理性都将要不复存在,她的脸上满是惊惧,额头挂着汗水,夏程心里漏了一拍,瞬间快步走近,抓着老婆的手,她的手在微微颤抖,手心满是汗水,夏程眼底终于掠过一丝不安。

      “找!”

      夫妻俩把民宿翻了个底朝天,让民宿老板检查每一个柜子,每一个窗帘后面,甚至每一个可能藏人的角落都找遍了。没有。恐惧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们的喉咙。

      高蓉蓉的脸色煞白,手指冰凉,她抓住丈夫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报警……老公,快报警!”

      夏程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晚上19:46,如果按照儿子出门的时间来计算的话,不足5个小时,莫名的心里依旧存着一丝侥幸:“儿子不是说找那个小孩了吗?是不是跟那个孩子玩的忘记时间了?”

      “忘记时间?我感觉我的时间已经过去一个世纪了!”高蓉蓉几乎是尖叫起来,“报警!我让你报警!”她眼中的恐慌和绝望击溃了夏程最后的镇定。

      他颤抖着手,拨通了那个他从未想过会拨打的号码——110。

      “喂,我…我要报警,我儿子丢了……”一向在商场上纵横捭阖、口若悬河的夏程,此刻语无伦次,他甚至花了几十秒才说清楚民宿的准确地址。挂断电话,他拥住面前的爱人,冷汗已经浸湿了衬衫的后背。

      高蓉蓉的眼眶里盛满了泪水,她浑身发着抖,双手不自觉的搅在一起,她的儿子,今年刚刚满10岁,平时他再怎么顽皮他从来不会如此不知道时间。

      儿子就是丢了,就是丢了。高蓉蓉泪水无声的落下,满脸的懊悔,如果不是她要来这个地方,如果她当时对于儿子的状态更注意一点,是她自己没有看管好儿子。

      一股浓郁的压抑和窒息狠狠地笼罩着两人,高蓉蓉哭的不能自已,夏程生怕自家老婆哭坏身体,拥着轻轻安抚着,手指擦拭着泪水,可如果仔细看,这个一向稳重的男人的嗓音早已嘶哑,眼眶早已红丝布满蓄满了泪水。

      警察在十分钟内赶到了。询问情况,登记信息,查看现场。夏子硕,男,10岁,身高约149厘米,走失时身穿蓝色带白色条纹运动服……高蓉蓉翻出手机里儿子最新的照片,那张笑得没心没肺的脸,此刻像一把刀割着她的心。

      “时间还不长,我们先在附近区域进行搜寻,请调取周边所有监控。”带队的警官语气沉稳,试图安抚这对已经濒临崩溃的父母。

      但“时间还不长”这几个字,对高蓉蓉和夏程来说毫无意义。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凌迟。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是混乱与煎熬的具体化身。

      派出所里,高蓉蓉和夏程缓和好情绪,僵硬地坐在硬邦邦的长椅上,像两尊正在被恐惧风化的石像。警察们步履匆匆,电话声、对讲机的声音、敲击键盘的声音交织成一片,所有这些声音都像锤子,一下下敲打着他们脆弱的神经。

      高蓉蓉的眼泪似乎已经流干了,她死死盯着墙上挂钟的秒针,看着它一格一格地跳动,每跳一格,她都觉得儿子离自己更远了一步。她开始不受控制地想象各种最坏的画面:儿子被车撞了?掉进哪个没盖盖子的下水道了?还是……被坏人带走了?每一个想象都让她浑身发抖,如坠冰窟。

      “不会的,不会的,我们子硕那么聪明……”她喃喃自语,像是在念一道护身咒语。

      夏程则用不停歇的行动来对抗内心的恐慌。他一遍又一遍地给所有能想到的亲戚、朋友、夏子硕同学家长打电话,声音从最初的焦灼到后来的沙哑。他反复复述儿子的特征,仿佛多说一次,儿子被找到的几率就能大一分。他烟瘾不大,但这晚,脚边的烟头很快就堆成了一座小山。尼古丁无法带来平静,只能让他的手抖得不那么明显。

      每一刻每一秒的时间宛如崖洞中的水滴从上而下的滴落,那滴答声在寂静里被无限拉长,变成沉闷的回响,唯独心脏的跳动声与之相应,仿佛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某种停滞,只有心跳在提醒着,这漫长的煎熬确实正在发生。

      监控终于调取回来了。但是画面模糊不清,因为村里监控的位置都是一些直愣愣的大道视野,还有一些死角无法探查。他们夫妇俩和警察一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在流动的人群和村落中搜寻那个蓝色的、小小的身影。看到一个相似的孩子,心就猛地提到嗓子眼,待看清不是,心又重重地摔回谷底。这种希望与失望的循环,比持续的绝望更加折磨人。

      “这里!暂停!”夏程突然指着屏幕一角,一个蓝色身影在村口菜市场的门口一闪而过。所有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但经过仔细比对和时间线推算,那并不是夏子硕。希望像肥皂泡一样破灭,高蓉蓉终于支撑不住,瘫软在椅子上,发出像受伤小兽般的呜咽。

      空气仿佛凝固成透明的胶质,沉甸甸地压迫着胸腔。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刻意而艰难,像是隔着棉絮吸水,总无法抵达肺叶深处。声音在这里失去了活力——偶尔的咳嗽、纸张的翻动,都迅速被这片粘稠的寂静吞噬,留不下半点涟漪。

      目光不敢相接,所有人都默契地维持着某种僵硬的姿态,像是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连窗外的天光也显得疲软,灰蒙蒙地铺陈下来,给所有物件都蒙上一层萎顿的阴影。这种压抑并不嘶吼,而是悄然渗透,如暗潮般漫过脚踝,将整个空间浸泡在令人窒息的沉默里。

      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从深蓝变为墨黑,又渐渐透出熹微的晨光。天,快亮了。

      “黄金24小时”的说法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夏程的眼球布满了血丝,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一夜之间,他仿佛老了十岁。高蓉蓉则完全垮了,她蜷缩在椅子上,怀里紧紧抱着出门时从儿子床上抓来的一个玩偶,那是儿子残留的气息,是她唯一的浮木。

      “都怪我……我就不该让他自己一个人在院子里玩……”高蓉蓉开始陷入深深的自责,“我要是多看一会儿,就一会儿……”

      夏程低头握住她冰冷的手,想说什么安慰的话,却发现喉咙哽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能怪妻子吗?他同样在心里痛斥自己,为什么当时要在房里处理那些该死的邮件?有什么比儿子更重要?

      警方扩大了搜索范围,动用了更多警力,开始走访排查。消息也不知怎么传开了,村子里的其他村民都在帮忙四处寻找、分发寻人启事。手机里,各种线索和建议蜂拥而至,真假的、靠谱不靠谱的,他们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一条条核实,一次次燃起希望,又一次次被现实浇灭。

      第二天下午,一条看似可靠的线索传来:有村民说在距离民宿区几公里外的一个废弃工厂附近,看到一个符合描述的男孩。夏程和高蓉蓉像疯了一样冲过去,警察也迅速出动包围了那片区域。工厂里阴暗、潮湿,布满灰尘和铁锈。高蓉蓉不顾一切地呼喊着儿子的名字,声音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带着令人心碎的回音。最终,他们只找到几个在里面玩耍的流浪小孩,并不是夏子硕。

      高蓉蓉的意志在这一刻彻底被击垮了。两天一夜的不眠不休,巨大的精神压力和希望破灭的打击,让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当她再次在医院醒来时,窗外已是夜色深沉。她看着白色的天花板,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经被抽走。夏程守在她床边,紧紧握着她的手,两人相对无言,只有绝望在寂静中无声地咆哮。

      高蓉蓉突然心脏一阵刺痛,突然握紧夏程的手,惶惶的瞪大了双眼:“老公,那个孩子!古河村里的那个孩子!”

      夏程终于想起来这个孩子,将思绪放在了这个孩子身上,对!当时儿子就是为了找这个孩子,既然是在古河村子里看到的,那肯定是村子附近,找到孩子就能找到自己的儿子!

      “我知道我知道!我去联系警察!你休息,你好好休息!”

      夏程抓着高蓉蓉的手,急切的说道。

      高蓉蓉的眼眶涌起一汪泪泉,咬着嘴唇用力的点点头。她可以坚持,她不能垮,她还要找到儿子!

      可是儿子,夏子硕,你到底在哪儿啊?你给妈妈点提示好吗?

      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这个夜晚,古河村之外跨越山峰之后那个偏僻的连个名字都没有的山村里,他们心心念念的儿子,正因为额头上那个新鲜的伤疤,在一个陌生而贫困的男人家里,被冠以“招弟”这个充满讽刺意味的名字,开始了另一段完全不同的、被抹去记忆的人生。

      寒风如刀,割着夜色。枯枝在风中发出呜咽,像是天地也在为这场离散恸哭。路灯的光晕在凛冽的空气里显得模糊不清,呵出的白气瞬间被黑暗吞噬。街道空旷得可怕,每一扇紧闭的窗后透出的暖光,都成了无声的讽刺。

      夏程牵着高蓉蓉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脚下掉落在地的枯枝在风中发出尖锐的哀鸣,几片残存的叶子被无情扯下,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翻滚,发出沙沙的脆响,那声音像极了孩子跑动时的脚步声,一次次点燃希望,又瞬间将其冻熄。

      高蓉蓉站在卧室窗边,不由自主的伸手推开了窗户,她盯着窗外一言不发,她的脸上的泪痕早已被冻成冰碴,刺得皮肤生疼。每一阵风过,都像刀子割在心上——她的孩子,此刻究竟在何方,是否正暴露在这彻骨的严寒里?这念头比寒风更冷,冻结了她全身的血液。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丝,她却毫无知觉。身体的痛,怎比得上心脏被生生撕裂的万分之一?她想起早上还替儿子捂热那双小手,现在谁来温暖他?如此寒冷的夜晚,自己的儿子到底在哪儿。

      而他们这场倾注了所有泪水、恐惧和力气的疯狂寻找,在命运的捉弄下,暂时还无法触及那个藏在深山里的、小小的角落。寻找,还将以另一种更漫长、更煎熬的方式,持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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