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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七章 ...

  •   排水沟里堆着建筑垃圾,江灼蹲下身时,温简才发现他后颈的作战服被汗浸透了。这次装置藏在生锈的水管后,引信是根极细的铜丝,缠在水管接口的锈迹里。“得剪断引信,但铜丝太细,普通剪子容易打滑。”江灼拧开战术腰带上的多功能钳,钳口在阳光下泛着哑光,“温简,帮我举着手电,别让沙粒落在钳口。”

      沙砾落进领口的刺痛里,温简觉得心脏跳得要冲破肋骨。他举着手电,光束稳稳落在江灼的手上,看他用钳口夹住铜丝,手腕轻轻一拧——铜丝断开的瞬间,两人同时松了口气。江灼摘下手套,擦了把额头的汗,忽然伸手替温简拂去肩头的沙粒:“刚才你离我太近了,下不为例。”

      回营地的路上,装甲车顶的机枪手哼起了家乡的小调。温简把摄像机里的素材导出来,屏幕里江灼弯腰拆弹的背影在沙尘中忽明忽暗。他点开回放,江灼按住主装置时的侧脸突然闯入画面,睫毛上的沙粒、抿紧的唇线,还有那句“把危险拦在自己身后”,让他手指顿在暂停键上。

      营房门口,江灼突然停下:“今天拍的素材……”他偏头看天边的晚霞,沙色云层里漏下几缕金光,“以后用在能让更多人理解维和的地方,行吗?”温简望着他军装上别着的姓名牌,金属边缘被磨得发亮:“我拍的不是英雄,是你眼睛里的沙,和你选择扛下来的重量。”

      炊事班飘来炖菜的香味:“炖菜好了!快来盛!”江灼笑着推他:“先吃饭,明天还有场排爆教学——教你用探测器找模拟装置。”

      温简跟着他走进食堂,灯光暖烘烘的。他忽然明白,江灼说的“重量”,不止是装置的金属管,更是沙砾下每一颗渴望活着的心跳。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厄索斯临时营地的铁丝网外就传来沙沙的脚步声。江灼站在装甲车旁整理战术背心,金属扣碰撞的脆响惊醒了趴在沙袋后打盹的军犬。温简抱着相机从帐篷里钻出来,迷彩外套的拉链蹭到头发,他抬手压了压被晨风吹乱的刘海:“今天巡逻路线经过老市场?”

      “嗯,上周武装分子在摊位下埋过模拟装置,现在那片区域归咱们排查。”江灼把战术手电别在胸前,反光镜里映出温简专注调相机参数的侧脸,“跟紧队,那边现在看着平静,实则——”他指尖叩了叩腰侧的探测器,“暗处有眼线。”

      装甲车队碾过碎石路的轰鸣声中,温简抓着车顶的扶手探头。晨雾里,穿褪色长袍的平民正弯腰捡拾废墟旁的空瓶,几米外的断墙上留着焦黑的弹孔,像只凝固的眼睛。他快速按下快门,取景框突然晃了晃——江灼猛地拽住他后领,将他按进装甲车阴影里。

      “砰!”五米外的土墙炸开碎石,烟尘腾起的瞬间,江灼已经摸出探测器开始扫描地面。“模拟装置,训练用的,但武装分子常拿这个试探反应。”他压低的声音混着远处武装分子的叫嚷,温简攥紧相机的手指发白,却还是举着镜头对准江灼脊背——防弹衣上的汗渍在阳光下泛着深痕。

      待爆炸余波过去,江灼扯下耳麦:“刚才要是真□□,你现在坟头草都三尺高了。”他转身时探测器在腰间晃出银弧,突然伸手把温简往后拽:“躲我身后,学着点。”

      金属探测器贴上地面的刹那,江灼的眼神变得锋利。他蹲姿标准得像刻在骨子里,左手匀速移动探头,右手随时准备拔腰间的排爆钳。“探测器靠电磁感应,金属含量超过阈值就会响。”他偏头对温简解释,喉结随着说话轻轻滚动,“看到这串代码没?数值跳红前,得先标记坐标。”

      温简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擦过探测器边缘就被握住。“要这样握,稳定。”江灼掌心的温度透过战术手套传来,温简感觉心跳漏了半拍,忙低头看仪器:“那现在数值……”

      “还在安全区。”江灼松开手,突然指着远处晾着的彩色布条,“那是平民标记的危险区,武装分子埋真家伙时会换暗号。”他弯腰捡起块碎砖,指腹蹭过砖角新刮的划痕,“看见没?这是新刻的,模拟装置埋了三天,他们故意留痕迹挑衅。”

      说话间,远处传来皮靴踏地的闷响,五个穿迷彩服的人影出现在街角。江灼瞬间把温简按进废墟旁的弹坑,自己则猫着腰挪到断墙后,探测器重新贴地。温简屏住呼吸,透过弹坑边缘的枯草缝看他——江灼后颈绷紧的肌肉,扣扳机的手指在颤抖却不慌乱,直到武装分子巡逻队走远,才冲他比了个“安全”的手势。

      “为什么不开枪?”等巡逻队消失在拐角,温简立刻爬起来质问,相机带子勒得脖子发红,“他们离你不到十米!”

      江灼拍了拍战术背心上的土,捡起掉在地上的防弹头盔扣在他头上:“维和部队准则,自身安全受威胁才能还击,否则要先保障平民和任务。”他弯腰帮温简理正歪掉的头盔,指尖掠过他发烫的耳尖,“要是真开枪,这片区的平民明天就得被报复。”

      晨雾不知何时散了,老市场的摊位陆续支起,穿补丁衣服的妇人端着陶碗经过,冲江灼露出缺了门牙的笑。温简举着相机追过去,镜头里的妇人眼尾皱纹堆成温柔的河,身后是江灼半蹲着给孩童检查鞋底弹片的背影。

      “咔嚓”——快门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江灼回头,正好对上温简眼睛里跳动的光斑:“这张照片,能让他们知道维和兵不是摆设吗?”

      江灼望着妇人牵着孩子走远的背影,喉结动了动:“他们会知道。”阳光穿过他睫毛的间隙,在脸颊投下细碎的影,“但有些代价,不该让平民付。”

      温简突然伸手拽住他战术背心的带子,相机差点滑落:“那记者就该把这些代价说出去!”

      江灼没说话,只是伸手替他把滑落的相机肩带重新系好。指尖相触的刹那,远处传来补给车的轰鸣,像是谁按下了暂停键,将晨光里这一瞬的交锋与默契,锁进了厄索斯的尘埃里。

      补给车的引擎声像是濒死巨兽的喘息,碾过龟裂的柏油路面,将营地抛在扬起的漫天沙尘之后。江灼靠在车斗的铁皮内壁,肩胛骨随着车辆的颠簸一下下撞着冰冷的钢板,每一次震动都牵扯着肌肉深层的酸痛。汗水浸透了他的迷彩服,又在灼热的空气里蒸腾,只在作战背心上留下深色的、地图般的盐渍。

      温简坐在他对面,膝上摊着一台关机的相机,手指无意识地在蒙着薄灰的镜盖上画着圈。他没看江灼,目光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单调而绝望的沙海。刚才在难民营,那些孩子们追逐着补给车投下的短暂阴影,干瘪的嘴唇因为一口饼干而绽开的笑容,像一根根细小的针,扎在他眼底。他知道江灼说得对,有些代价,不该让平民支付。可作为记者,他的职责恰恰是让这些被忽视的代价,被全世界看见。

      “到了。”江灼的声音沙哑,打断了温简的思绪。

      车停稳,江灼率先跳了下去,利落地解开腰间的枪套,确认95式自动步枪处于待击状态。温简紧随其后,脚刚沾地,一股浓重的焦糊味便蛮横地冲入鼻腔。不是火场燃烧的木头味,更像是某种塑料和血肉混合后,在高温下发生的、令人作呕的扭曲。

      他们所在的这片区域,名义上已归于国际和平协作组织的临时管辖,但“黑礁”的阴影从未真正散去。这里曾是一个小型村落,几十户人家,靠着几口深井和零星的绿洲勉强维生。

      可现在,村子没了。

      没有爆炸的迹象,没有交火的弹痕。几十栋用泥砖和茅草搭建的房屋,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抹过,整齐地坍塌、夷平,只剩下大片大片翻涌的、冒着黑烟的粉尘。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灰烬,落在裸露的皮肤上火辣辣地疼。

      “坐标E7,信号源在这里。”通讯器里传来队长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初步判断,疑似‘净化者’的燃气炸弹。威力不大,但足以让这里变成死地。”

      “净化者”,是当地人对黑礁集团那些伪装成人道主义救援队的极端分子的称呼。他们打着清除“异教徒”和“外国间谍”的旗号,制造一次次无差别屠杀,然后迅速消失在沙漠里,等待下一轮收割。

      温简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见过战火,见过流弹,但这种……这种悄无声息的、针对整个社群的灭绝,让他感到一种来自骨髓的寒意。他举起相机,镜头对准那片死寂的废墟,手指稳稳地搭在快门上。

      “别拍。”江灼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温简的动作一顿,转过头。江灼正蹲下身,用战术手套拨开一堆滚烫的瓦砾。他的侧脸线条绷得极紧,平日里那双总是很沉静的眼睛,此刻像两簇被冰封的火苗。

      “江灼,”温简走近,声音有些发紧,“这是证据,是……”

      “证据会有国际和平协作组织的调查组来采集。”江灼打断他,站起身,手掌在裤腿上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灰尘,“你拍下来,除了能让你的读者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还能怎么样?能让这些人活过来吗?”

      这话像一块石头,沉甸甸地砸在温简心上。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是啊,他能做什么?他的镜头能穿透时空,却无法挽回已经消逝的生命。

      江灼不再看他,开始在废墟外围谨慎地搜索。他的动作很慢,每一步都踩在安全的区域,目光像鹰隼一样扫过地面的每一处细节。他在找幸存者,或者说,在找任何能证明这里曾发生过什么的线索。

      温简沉默地跟在他身后,相机收了起来。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江灼口中的“守护”和自己的“揭露”,中间隔着一道怎样深不见底的鸿沟。一个是试图在废墟上重建,另一个是执着于记录废墟本身。

      “这里。”江灼蹲在一个倒塌的土墙下,声音里透出一丝异样。

      温简走过去,看见墙根处有一个被烧得半焦的布娃娃,一只眼睛掉了,露出里面塞着的棉絮。而在布娃娃旁边,是一个小小的、同样被烧得变形的木雕拨浪鼓。

      江灼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将拨浪鼓夹起来,放进证物袋。他的指尖在接触到那个小小的、粗糙的木质手柄时,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是个孩子。”江灼的声音很低,几乎听不见,“他们……连孩子都没放过。”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温简心中某个一直紧锁的闸门。他一直试图用“战争”“冲突”“牺牲”这些宏大的词汇来定义这里的一切,却忽略了一个最基本的事实——这里的人在死去,一个个活生生的家庭,像被风吹散的沙砾。

      他看着江灼的背影,那个宽阔的、总是显得坚不可摧的背影,此刻却透着一种沉重的疲惫。这个男人,日复一日地行走在生死边缘,用钢铁般的纪律和意志去执行任务,守护着这片土地上他甚至不认识的陌生人。他或许不善言辞,却用最直接的行动,践行着自己的誓言。

      温简忽然明白了。他想揭露的代价,正是江灼用生命去衡量的东西。他们之间的冲突,并非源于立场的对立,而是源于视角的不同。一个是微观的、带着悲悯的凝视,一个是宏观的、肩负责任的守护。

      “江灼。”温简轻声喊他。

      江灼抬起头,逆着光,脸上的表情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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