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约雷鸣》没有奶牛关

8、刘芳老师

　　刘芳老师第二天才回我。什么都没多说只是说了∶“来吧。”以我对刘芳老师的认识，来吧大概就是这段时间她都会在办公室忙着什么，反正我去找她她肯定在那。
　　离开寝室走到校园，上课的学生正成群结队的走向教学楼。这个场景既熟悉又陌生，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好久没有起这么早了，我的学分早就修完了，不用起早去上什么课。我逆着穿越人群，打算去食堂吃口饭。
　　我本来就点了一张饼一个鸡蛋一碗粥一小块腐乳，吃完又点了一张饼一个鸡蛋，越吃胃里越舒服，胃一舒服就感觉今天没那么可怕了。我掏出手机想知道珊珊有没有给我发消息，如果没有的话，我想跟她说说话。
　　她知道我要毕业了吗？跟她说些什么呢。我点开对话框的虚拟键盘，却不知道该按向哪个字母。
　　“我在吃早饭，吃完感觉胃很舒服。”我发了过去，刚发出去我就想撤回了，因为我真的觉得自己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货。
　　我等了大概十分钟，或许只有一两分钟，我坐着摸着鼓鼓的肚子，注意力却一直在手机黑色的屏幕，一直等着，希望它能亮起来，收到珊珊的消息。然后它亮了，我猜肯定不是珊珊的消息，而是什么垃圾短信。我假装不在意的点亮屏幕。
　　“我也在吃早饭。”珊珊回我，还贴了一张照片。
　　我不知道该回什么，或者说我觉得什么都不回更合适一些。我的胃更舒服了，我端起餐盘送了回去，然后走向教学楼。这时候校园已经没有了早上那么拥挤，我吸着清晨余下的一丝清凉，越走越快，想要感受更多的凉风。我就这样一直走到教学楼，刘芳老师在哪间办公室我还真说不上来，反正是主楼四楼，右手边往里走，过四五个门就能看见。
　　差不多到了地方，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我敲了敲，没人理我，里面却一直传来噼里啪啦的键盘声音。留级第一年刘芳老师总找我见面闲聊，去她办公室里，一开门肯定是看不见她人，她桌子上的东西摞得像是城墙一样，各种卷子和书，还有中文洋文的材料，反正全堆在一起，门外进来的人几乎看不见后面，只能听见钢笔唰唰地写着或者键盘噼里啪啦地敲着。
　　今天也大概如此，我轻轻推开门，眼前依旧是堆得高高的文件。老师手里顿了一下，大概知道有人来了。我走到办公室里面，一个能让老师看得见我的位置安静的办公桌一靠，等她把手里的事情忙完。
　　我听着键盘声，那声音实在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那是我送给老师的。有一年我换寝室，清理杂物时候把这个键盘翻了出来。本来心里想着怎么把它卖给学弟，换点零花钱。后来不知道怎么脑子一抽，就想把这个键盘送给刘芳老师，替换她那个已经看不见字母的破键盘。
　　只不过我没想老师能一直用着用了好几年。她真是个节俭的好老师，这反而衬得我是个吝啬的混蛋了，现在我一去她办公室就能听见那键盘声，噼里啪啦的提醒着我为什么不送老师一个好点的键盘，哪怕没那么贵也至少是新的，妈的。每年教师节或者圣诞节我都有想起这个事，但我最最讨厌的就是送礼。
　　不过我要是毕业了，临别时送给老师一个好点的键盘应该不会让老师多想吧。我拿起手机在购物app上挑了一会，感觉心烦意乱的。
　　“雷音啊。”
　　“诶，老师。”
　　“怎么今天过来找我了。”
　　“老师，我要毕业了。”
　　“真的吗？这是好事啊。看来今年你很顺利啊。”
　　“我们导员李敏说的，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毕业了。”
　　“你没问吗？不确认一下？”
　　我确实应该确认一下，但或许我一点也不期待这件事，相反，我更希望这件事是假的，但我真的不想扫兴，“问了。”我骗老师说，“说是有什么理由，过两天院长要跟我详细谈谈。”
　　老师点了点头，然后她把办公椅转过来，与我面对面坐着。我知道训话要来了。
　　我也把屁股从办公桌上挪了下来，不太自然的站直一些，尽量看起来没有那么散漫。
　　“雷音你坐，别太紧张，我又不是要骂你。”
　　一般这种情况会比骂我更严肃，不过我也只能找了个椅子，把上面的材料搬到一边，然后老老实实的坐了下去。
　　“你上大学以来挂过科吗？”
　　“挂了四科好像，高数上，高数下，大物上，大物下，好像只有这四科。”
　　“都是理科。”
　　老师这样一提醒我，我才想起来，自己毛概也挂了，模电也挂了，还有一个我已经忘了名字的动车专业课也挂了。我说∶“还有几科，模电什么的，也都是理科。”我不好意思告诉老师我那种死记硬背的文科也挂了，我想老师把我当成一个严重偏科的学生，而不是一个不学无术的懒货。
　　“嗯。”老师摇了摇头，“我不是想问你这些科目怎么挂的，我想让你回忆一下，补考或者重修时候的感觉。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过的吗？”
　　“我也不知道。”我脑子里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怎么过得，额，把知识点总结一下，管学霸要点笔记，然后看看每年的卷子，考试前疯狂的刷题，好像就这样，能答个50多分，加上平时分就能过。”
　　刘芳老师笑了，她推了推眼镜。
　　“那你不是会这套考试流程嘛，怎么四级过不了。”
　　“嗯。。。怎么说呢，老师，我能说实话吗？”
　　老师又笑了，意思是默许了。
　　“我真的想说很久了，我根本不理解为什么要过这个狗屁四级，大学毕业跟这个英语四级有什么必然关系吗？我又不从事英语专业工作，而且就算我会用的上英语，那也都是一边工作一边学，有什么用呢？”我感觉自己说多了，情绪也有些失控，好在老师还是微笑着，似乎早就知道我要说什么。
　　“所以你就故意不去考，宁可没办法毕业也不愿意去考这个试吗？”
　　我想了一下，大二的时候，我还是去考了四级考试，只是没过，差了几分。后来也不是我不愿意去，总有各种事情安排在了四级考试那一天。有时候是学生会的各种工作，有时候是游戏里的重要活动。
　　“我想是的。”或许可以这样马后炮的说，但在这之前我一直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件事。
　　“那老师问你。”老师看着我的眼睛，认真的说∶“既然你这样不认可学校的规定，不认可我们教育体系，那为什么不干脆退学，去做你觉得对的事？”
　　我的心中有很多人生必须去做的大事，但奇怪的是，话到嘴边却只能说别人，说那些因为辍学而成功的大人物。
　　我说∶“像乔布斯那样？”
　　“不，跟他没关系，你自己。你自己觉得什么事最值得你去做，哪怕放弃大学文凭，离开你不认可的学校。”
　　我不自觉的搓了搓手，“额。”我想跑了，我不想跟一个博士去辩论，也辩不过她，而且我觉得跟刘芳老师的道别已经够了，真的够了。
　　“雷音，老师没有别的意思。老师恭喜你能毕业，也希望你越来越好。”
　　但是，说吧老师，但是什么。
　　“老师也是这样过来的。”
　　我愣了，不敢抬头看着老师的眼睛。“是嘛。”我有些激动，但很快就感觉老师在骗我，她是博士，好像是香港大学还是什么国内的双一流博士。怎么可能跟我一样，我的意思是，如果不喜欢考试，不喜欢教育体系，不喜欢校园，怎么会一直读书到博士，然后还回到校园去教书呢。
　　“老师也想过辍学，初中高中的时候就想过，那时候觉得世界很大很迷人，我迫不及待的要去看看，根本没有上学的心思。”
　　听故事对我的压力会小很多，我抬头看着老师的表情，刘芳老师继续说着∶“大学的时候，好多同学都去从商了，挣了好多钱，老师家庭条件不好，我也想去淘金发财。甚至想过偷渡到美国，去那边，所谓的发达国家去生活。不过。”
　　不过什么，不过最终也向现实低头了吗？
　　“不过，我没有什么勇气。哪怕心里有想法，也只能看着别人用自己早就想过的方案赚到了钱，看别人投资给我一直想要投资却不敢的领域，然后发了财，就像比特币什么的。那时候我也经常在夜里想着，是他们偷走了我的人生。晚上睡觉的时候就难免懊悔、愤恨。”
　　她耸了耸肩∶“只是我很幸运，那个时候的考试并不难，让我的学业这条路很顺利的走通了。”
　　我假装笑了笑，怎么可能不难，那是博士考试，怎么会不难呢，老师明显是在安慰我。唉，不是我不领情，我真的觉得老师和我是完全不同的人，我们也没有遇到相同的问题，她那些话对我没有什么帮助。
　　“老师是怎么度过那段焦虑的时间的？”我礼貌的把话接过来，不过我大概已经猜到结果，无非就是认命了。
　　“老师我也没什么办法，只是焦虑着把日子过了。等我已经过了那段纠结的日子，我才意识到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所以老师跟你说这些，也不是要给你指一条什么绝对正确的路。也许你没有你想的那么孤独。”
　　刘芳老师看着我，似乎想读懂我的眼神。“这样会不会感觉轻松一些。”
　　“谢谢你老师，虽然我还不太能理解。”这我到没说谎话。我不知道老师说的对不对，或者我根本脑子没办法考虑这样的事。我只知道再也不会有人会像刘芳老师这样跟我说话了。像她这样的好人，一想到离开后就再也见不到了，我鼻子就一酸。
　　“以后我还能跟您联系吗？打电话什么的。”虽然我知道，我肯定不会联系老师了，老师每天那么忙，而我的麻烦又那么多，但我还是想问。
　　“当然可以啊。”
　　我站了起来，转身背对着老师说∶“谢谢你老师，谢谢你。”
　　我听见老师轻松的笑了笑，然后键盘声音又噼里啪啦的响了起来。我脚步没有停下来，也不应该停下来，我迈出门口，将门又掩了回去。
　　接下来我想去找珊珊，但我不想告诉她，我只想去碰碰运气，去女寝那边走一走，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遇见她，但我的直觉告诉我，我会跟她相遇，然后我要跟她讲一讲上午发生的事，或许什么都不说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