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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暴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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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笛的脚步倏然一顿。
眼前,大理石光洁如镜,倒映着来往的人影。然而就在宴会厅入口的外侧,数道目光倏然掠过,越过那些衣着鲜亮的上流宾客,恍若带着无形的倒钩,直直扎在他的身上。
悦笛立刻察觉到了不对,迅速收回迈出的脚步,将自己隐藏在封柏寻的身影之后。
由对方身侧,他悄然探出头,不远处高耸洁白的罗马拱门下,一列作战人偶静默伫立,如同一堵钢铁铸就的刚硬堡垒。
手中枪械流转着冷硬的银光,它们正顺着前面松散的人群逐一检视,搜寻着可怜的漏网之鱼。
悦笛的眯起眼睛,眉头压紧,摸上了耳垂上的通讯器。
他认得那些“特殊”的武器,不仅是真枪核弹,更是专门为抓捕改造人设计生产的TP型号。
这种电磁子弹打在普通人的身上效果甚微,可若打在他的身上,迸发的电磁脉冲会瞬间将他胸腔中那颗跳动的义体心脏直接击碎。
于常人而说,心脏停跳超过六分钟,脑细胞便会大量死亡,人体将出现不可逆的损伤。
可于他而言,意味着一旦被识破,只需一击,十秒钟之内必会命丧当场。
看来那句“打成筛子”,还真不是在开玩笑。
通讯频道中,想起悦笛紧绷的低语:“等等,计划有变。”
这段讯息载着无形的电磁波,穿透了钢筋水泥的厚重屏障,掠过电离层的辉光,如燕归巢般向某个特定的坐标投射而去。
同一时刻,双子星大厦B座,削尖的塔顶直指夜空,十五步孤身站在高楼边缘,黑色皮衣勾勒出她矫健的身形,长发在夜雾中无声飘扬。
她一只脚踏在避雷针的基座上,数百米高空之上,将半个灯火通明的红矮星特区踩在脚底。
“说清楚,发生什么事了?”她回复地很快。
频道里传来悦笛压抑的叹息:“他们临时增加了一道复检,专门用来筛查漏网的改造人……行动可能已经暴露。”
十五步蹙眉,单手举起红外望远镜。镜筒透过迷蒙的云海,将对面A座塔顶的巡防布置尽收眼底。所有安保人员依然闲庭信步,和两个小时之前别无二致。
“不应该,我这边一切正常。”
另一边,真理子也刚刚完成对安保网络的全面扫描,急匆匆的汇报道:“我这边也没有监测到任何异常的数据流动,没有紧急调令,也没有人员调动记录。”
十五步沉吟:“说不定只是他们的临时起意……你那边情况如何,能周旋开吗?”
悦笛稍稍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又是一阵头皮发麻——临时起意反而更加棘手,这意味着没有预案,也没有破绽可钻。
该死的富二代Alpha,难道就不能安分哪怕一天?
前面的宾客正在逐一接受作战人偶的扫描,那些机械臂精准地从发梢滑至鞋尖,连衣褶都不放过。
队伍正在缓缓地前移,检查马上就要轮到他。
悦笛下意识地咬着拇指的指甲,双眸一眨不眨,“万象拟态”暗淡的华光像一丛闪耀的鳞片,在他洁白纤长的颈侧难以自抑地翻动。
单论外观而言,他有自信利用万象拟态实现对可观测人类实现99%以上的拟真度,可如果郝岩所言非虚,这些军用级别的扫描装置,他也是首次接触。
谁敢保证,他可以由内而外模仿出一个与常人无异的心脏?
他凝视着那些冰冷的杀戮机器,喉结微动。
他必须设法骗过这些该死的机器。
否则,所有人先前的努力,都将在今夜付诸东流。
宾客们一见到封柏寻和郝岩现身,顿时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迅速围拢上来。
悦笛接着人潮后退半步,扮作一个称职而恭谨的助理,暂时得到了片刻的踹息。
在这名利场的漩涡之中,所有人的话术竟出奇地一致,不是旁敲侧击间探问封家最近的动向,便是迂回曲折地问候郝家那位商政两界都炙手可热的老爷子。
眼见封柏寻的脸色越来越不耐烦,悦笛便在心里偷偷地幸灾乐祸。
正当众人言笑甚欢之际,前方忽然传来一阵不明的骚动。悦笛顺着众人的视线看去,一个满身酒气、神志不清的暴发户正试图强行闯入会场。
他似乎是做过植入医疗器械的手术,立刻被触发警报的作战人偶拦了下来,正怨声载道地被几名保安送往另一边的侧厅复检。
直至他的身影没入走廊深处,作战人偶手中瞄准的红光始终聚焦在他的后心处,绝不偏离分毫。
人群中响起零星的抱怨:“大家都是来玩的,有必要查这么严吗?”“是啊,这也太扫兴了……”
郝岩弹了弹烟灰,单手在半空中虚压了压,环视四周,笑得云淡风轻。
“不好意思了,这还是我家老爷子的意思。最近改造人抢劫案越来越猖獗,这些都是最新研发的特殊型号,还不是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还请各位多多担待了”
此话一出,抱怨声顿时销声匿迹。
众人的脸色立刻由阴转晴,纷纷交口称赞起来。
“郝总考虑得真周到!”
“就是就是,安全第一,应当的。”
一位贵妇柔声附和:“上周有个改造人通缉犯在市区自爆,空中轨道瘫痪了三个小时,连我预约了半年的美容都差点耽误了。郝总的安排,实在贴心……”
这帮人对这番自相矛盾倒也浑然不觉,转眼间争相调转话锋,竞相奉承起来。人群中心的郝岩便挂着一副虚浮的笑意,照单全收,偶尔还要谦虚两句“哪里哪里”。
“多么卑劣又暴力的人种,下城妓院里尽是些杀不死的玩意儿,谁知道身上都带着什么病菌……”
“改造人早就该被清剿干净了,留着也是祸害。”
郝岩吐出一口烟雾,眯眼笑道:“是啊,还真是群杀不死的臭虫。不知道给他们缴了那么多税,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
众人立刻大笑起来,有人自作聪明地递过来一个话头:“封总,您说呢?”
“谁说是狗,”封柏寻面色不显,游刃有余地扯出一个讽刺的笑意:“红矮星特区的命脉,难道不从来都掌握在各位的手心里吗。”
众人一愣,再次爆发出更响亮的哄笑,有人高声道,搞过科研读过书的人,讲起话来就是不一样。
封柏寻轻轻转动手里晶莹剔透的玻璃杯,冷声打断:“哪里比得上诸位,一边把控着议会的席位,一边还要在闲暇时刻里尽职尽责地忧国忧民。别说旁人,就是我多年归来亲眼所见,也实在感动非常。”
这次,笑声没能响得起来,倒是僵在了他们的嘴角。空气似乎被冻结了,一切人声戛然而止。
然而封柏寻视若无睹,继续噙着笑意遥遥举杯:“诸位领导下,我看特区的美好未来也就近在眼前了,恭祝。我还有些私事,失陪了。”
说罢,他不顾一旁郝岩的慌张阻拦,毫无留恋地就要从人群之中抽身而出。
“走了,林助理。”他垂眸轻唤。
奇怪,没有回应。
“……林助理?”
身后,悦笛闻声,惶然抬头。金碧辉煌的灯光之下,他的脸庞异常苍白,双颊却泛起了不正常的潮红,细密的汗水自下颌滑落,瞳孔深处都已微微失焦。
悦笛急促地喘息着,周遭声响如钟鸣般连绵回响,面前人的身影在他眼前分裂出无数虚影,张牙舞爪地向他袭来。
他头痛欲裂,在心里惊呼——偏偏在这么紧要的关头,“万象拟态”竟然开始失控了!
天旋地转间,悦笛迷迷糊糊地低下头,瞥见自己的手腕上已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大片拟态的细鳞,映着头顶流转的灯光波光粼粼。
他慌忙用另一只手捂住那里,却惊愕地感受到,掌心下一部分的皮肤和肌理,正在缓缓地消融。
此时,作战人偶沉重的步伐已经越来越近,它仿佛发现了落入陷阱的猎物,红色的独眼正以极高的频率兴奋地闪烁。
不行、不行!悦笛咬紧牙关,起码不能在这里……
忽然,某种温热的触感贴上了他的脸颊,很轻很暖,却叫悦笛的脊背猛然绷紧,立刻凭借着所剩无几的意识挥掌一躲。
“……别碰我!”
清脆的击打声在空中震颤,众目睽睽之下,封柏寻探去的手被他狠狠挥开。
霎时间,不仅四周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连封柏寻也罕见地怔在了原地。
他双眸微眯,却不是为别的,只因为小助理那张以往平平无奇的脸,竟然因痛苦而变得生动起来,甚至格外眼熟。
“你……”他欲言又止。
悦笛倏然睁眼,直直撞进一双审视的黑,不知何时,周遭人群已经在他们四周不约而同地围出了一个真空般的圆圈。
他后知后觉地瞪大了眼睛,面前,封柏寻西装领口的领针折射出矜贵的银光,刺得他心头一颤。
他刚才都干了些什么?当众打了封柏寻?
正当他不知所措的时候,混乱中忽然伸来一只手,如铁钳般牢牢扣住了他的小臂。
悦笛悚然一惊,还以为被机械人偶擒获。扭头一看,却只见一个随处可见再普通不过的保安,穿着统一制服,帽檐压得极低,看不清楚面容。
保安凑到他的耳边,用一种毫无特色的平缓声线说:“是林先生吧,跟我来,方才有一位姓杨的女士,正在外面找你。”
他是谁?自己分明不认识这人,也从未听说有什么人在等……
然而只在半个呼吸间,悦笛脑海中疯长的思绪仿佛被一把无形的铡刀齐齐斩断。意识如同被投入深海的铅块,被巨大的引力拉扯着,沉向不见天日的海底。
他缓缓直起身子,抬脚就要跟人离开。
封柏寻隐约觉得不对劲,两步上前,扣住他肩膀,沉声道:“你去哪?”
悦笛怔怔地回过头,嘴里吐出的话语带着梦游般的恍惚:
“……可能是杨秘书有事,我得过去看看……”
帽檐的阴影下,保安的唇角无声地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