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第二人生》我本春山客

1、你好，16岁的许佳年

　　2003年的九月，南方小县城的空气里还飘着桂花香，绿皮火车哐当哐当进站时，江野把黑色双肩包甩到肩上，指甲盖还沾着昨天跟北京家里佣人争执时蹭到的墙灰。

　　他爸派来的司机想帮他提行李箱，被他一脚踹开：“滚，别跟着我。”

　　司机没敢再动，看着江野穿着洗得发白的匡威，牛仔裤膝盖处破了个洞，背影混在拎着蛇皮袋的返乡人里，倒少了几分京圈少爷的架子，多了点没人管的野气。

　　江野没走多久就看见 “县一中” 的牌子，红漆掉了大半，门口摆着两个铁皮垃圾桶，苍蝇围着剩菜打转。
　　他刚要往里走，就听见小卖部老板娘扯着嗓子喊：“许佳年！你妈又让你给王建军带烟啊？那老东西又赌输了吧！”

　　江野的脚步顿住了。

　　许佳年这个名字，像根针突然扎进他太阳穴 —— 高考日小巷里的血腥味，许佳年满手是血抱着他哭的样子，警灯在雨里闪得人睁不开眼的画面，瞬间把他裹得喘不过气。

　　他猛地转头，看见个穿蓝白校服的男生站在小卖部柜台前，校服袖口洗得发毛，背着洗得泛黄的帆布书包，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五块钱。听见老板娘的话，男生的耳朵尖红了，却没抬头，只是把钱往柜台上一放：“要一包红双喜，谢谢。”

　　是许佳年。十六岁的许佳年，还没经历后来的绑架，没看见他死在面前，眼睛里还没蒙上层化不开的灰。

　　江野的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疼得他指尖发麻。他记得前世第一次见许佳年，是在高三的考场里，那时许佳年已经被继父折腾得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却还是考了全县第一。而现在，十六岁的许佳年，虽然也清瘦，却还能在阳光底下站得笔直，头发软软地贴在额前，像株没被狂风暴雨打过的野草。

　　“哟，这不是江野吗？” 身后传来个粗嗓门，是他姥爷陈守义，穿着件灰色中山装，手里拎着个保温桶，“跟你说了在校门口等我，怎么自己跑进来了？”

　　江野回过神，把翻涌的情绪压下去，扯了扯嘴角：“姥爷，我没事。”

　　陈守义看了他一眼，没戳破他眼底的红，只是指了指不远处的许佳年：“那是许佳年，年级第一，以后你们说不定一个班。这孩子命苦，妈不管事，继父是个赌鬼，全靠他奶奶拉扯大。”

　　江野 “嗯” 了一声，目光还黏在许佳年身上。许佳年已经买完烟，把烟揣进书包最外层，转身要走，却被个穿花衬衫的男人拦住了。

　　男人满脸横肉，身上带着股烟酒味，正是王建军。他一把揪住许佳年的书包带，把人拽得一个趔趄：“钱呢？老子让你妈给我的钱呢？你是不是私藏了？”

　　许佳年的脸瞬间白了，却还是攥紧书包带：“妈说家里没多少钱了，让你别再赌了。”

　　“没多少钱？” 王建军冷笑一声，抬手就要打许佳年，“你个小兔崽子，还敢管老子？老子今天不打死你 ——”

　　手还没落下，就被人一把抓住了。

　　江野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手指扣着王建军的手腕，力道大得让王建军疼得龇牙咧嘴：“你谁啊？敢管老子的事？”

　　江野挑了挑眉，眼神里的痞气露了出来：“他同班同学。你动他一下试试？”

　　王建军打量了江野一眼，见他穿着时髦，不像是县城里的孩子，心里有点发怵，却还是嘴硬：“老子教育儿子，跟你有屁关系？”

　　“儿子也不能随便打。” 江野把许佳年拉到自己身后，“再说了，你刚才要烟的样子，可不像是教育孩子，倒像是讹钱。”

　　周围已经围了不少学生，有人小声议论：“那是转学生吧？听说从北京来的。”“许佳年也太惨了，天天被他继父要钱。”“江野看着好凶啊，会不会打起来？”

　　王建军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想挣开江野的手，却怎么也挣不开。他急了，口不择言地喊：“你个外来户，少管闲事！信不信我让你在这县城待不下去！”
　　江野嗤笑一声，刚要说话，就听见班主任李红梅的声音：“王建军！你在学校门口闹什么？还要不要脸了？”

　　李红梅踩着自行车过来，车筐里还放着教案，她把车一停，走到王建军面前，叉着腰：“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来学校骚扰许佳年！你再这样，我就报警了！”

　　王建军看见李红梅，气焰顿时矮了半截。李红梅在县一中教了十几年书，威望高，上次他来学校闹事，被李红梅骂得狗血淋头，还被校长叫来了派出所的人，他可不想再惹麻烦。

　　“我…… 我就是来看看我儿子。” 王建军松开手，揉了揉手腕，“既然李老师来了，那我就先走了。” 说完，他瞪了许佳年一眼，“你给我等着！”

　　许佳年没说话，只是攥着书包带的手更紧了。

　　王建军走后，李红梅叹了口气，拍了拍许佳年的肩膀：“没事吧？下次他再来，你就跟我说，别自己扛着。”

　　许佳年点了点头，声音有点哑：“谢谢李老师。”

　　李红梅又转向江野，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些：“你就是江野吧？我是你班主任李红梅，跟我来办公室办下入学手续。”

　　江野 “嗯” 了一声，走之前看了许佳年一眼，见他还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书包带，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想起前世许佳年在少管所里，也是这样，不管别人说什么，都只是沉默地抠着袖口，像只被全世界抛弃的小兽。

　　“走吧。” 李红梅拍了拍江野的胳膊，“别愣着了。”
　　江野跟着李红梅往教学楼走，路过许佳年身边时，故意放慢了脚步，压低声音说：“以后他再来找你，你就找我。”

　　许佳年猛地抬头，撞进江野的眼睛里。江野的眼睛很亮，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痞气，却又藏着一丝他看不懂的认真。许佳年愣了愣，还没来得及说话，江野就已经跟着李红梅走了。

　　办公室在教学楼三楼，墙皮掉了不少，窗户上糊着旧报纸。李红梅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入学登记表，递给江野：“填一下吧，你的座位我已经安排好了，就在许佳年旁边，你们互相有个照应。”

　　江野接过笔，手指顿了顿：“李老师，我能换个座位吗？”

　　李红梅愣了一下：“怎么了？许佳年是个好孩子，成绩好，性格也乖，你跟他坐一起，还能让他帮你补补功课。”

　　江野咬了咬唇，他不是不想跟许佳年坐一起，他是怕自己太刻意，会让许佳年起疑心。这一世，他要慢慢来，不能出差错。

　　“我…… 我有点认生。” 江野找了个借口。

　　李红梅看了他一眼，没再多问：“行吧，那你就跟赵磊坐一起，赵磊是个开朗的孩子，能带你尽快融入班级。”

　　江野松了口气，低头开始填登记表。填到 “家庭成员” 那一栏时，他顿了顿，笔在 “父亲” 后面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划掉了，只写了 “姥爷：陈守义”。
　　李红梅看在眼里，没说话，只是从抽屉里拿出一颗水果糖，递给江野：“别想太多，来了这里，就好好读书，有什么困难，跟我说。”

　　江野接过糖，剥开糖纸放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稍微缓解了他心里的苦涩。他抬起头，对李红梅笑了笑：“谢谢李老师。”

　　办完入学手续，李红梅带着江野往教室走。刚走到教室门口，就听见里面吵吵嚷嚷的，赵磊正站在讲台上，手里拿着个篮球：“谁要跟我一起去打球？下节课是体育课！”

　　看见李红梅，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赵磊赶紧把篮球藏到身后，挠了挠头：“李老师。”

　　李红梅瞪了他一眼：“上课铃都要响了，还闹？这位是新转来的同学江野，以后就跟你坐一起，你多照顾照顾他。”

　　赵磊立刻露出个热情的笑容，走到江野面前：“你好你好，我叫赵磊，你可以叫我磊子！咱们班可有意思了，就是作业有点多，不过没关系，许佳年是学霸，有不会的题问他就行！”

　　江野顺着赵磊的目光看去，许佳年正坐在靠窗的位置，低头看着课本，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听见赵磊提到自己，许佳年抬起头，对江野笑了笑，笑容很淡，却像颗小太阳，瞬间照亮了江野心里的阴霾。

　　江野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赶紧移开目光，对赵磊点了点头：“你好，我叫江野。”

　　“走，我带你去座位！” 赵磊拉着江野的胳膊，往教室后面走，“咱们的座位在最后一排，视野好，上课还能偷偷看操场！”

　　江野被赵磊拉着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往许佳年的方向瞟。许佳年已经低下头，开始预习下节课的内容，手指在课本上轻轻划着，认真的样子让江野想起前世他在监狱里，也是这样，拿着借来的法律书，一遍遍地看，说要成为律师，要帮像他一样的人。

　　“喂，你看什么呢？” 赵磊碰了碰江野的胳膊，“是不是觉得许佳年长得好看？咱们班好多女生都喜欢他呢，不过他一门心思就知道学习，谁都不搭理。”
　　江野收回目光，没说话，只是从书包里拿出课本。课本是新的，却让他想起前世许佳年用过的课本，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还有他在角落里画的小太阳。

　　“叮铃铃 ——” 上课铃响了，数学老师拿着教案走进教室，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一进门就说：“把昨天的作业拿出来，我要检查。”

　　赵磊瞬间蔫了，趴在桌子上：“完了完了，我昨天光顾着打球，作业没写。”

　　江野看了他一眼，从书包里拿出自己写的作业，推到赵磊面前：“抄吧，别被老师发现。”

　　赵磊眼睛一亮：“江野，你也太够意思了！以后我罩着你！”

　　江野没说话，只是看向许佳年的方向。许佳年已经把作业拿了出来，放在桌子上，等待老师检查。数学老师走到许佳年身边，拿起他的作业看了看，点了点头：“许佳年的作业还是写得最好，大家多向他学习。”

　　许佳年的耳朵尖又红了，低下头，嘴角却微微上扬。

　　江野看着他的样子，心里暗暗发誓：许佳年，这一世，我一定不会让你再受委屈，一定不会让悲剧再发生。我们都会好好的，都会有光明的未来。

　　下课铃响后，许佳年收拾好课本，准备去图书馆。刚走到教室门口，就被江野拦住了。

　　“许佳年。” 江野的声音有点紧张，他从口袋里拿出一颗水果糖，递给许佳年，“刚才谢谢你。”

　　许佳年愣了一下，接过糖：“谢我什么？”

　　“谢谢你…… 帮我占座。” 江野找了个借口，他其实是想跟许佳年多说几句话，“以后有不会的题，我可以问你吗？”

　　许佳年笑了笑，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可以啊，我每天放学后都会在图书馆待一会儿，你要是有时间，可以来找我。”

　　“好。” 江野点了点头，看着许佳年转身离开的背影，心里像吃了颗糖，甜丝丝的。

　　赵磊走过来，拍了拍江野的肩膀：“可以啊江野，刚转来就跟学霸搭上话了？是不是想让他帮你补课？”

　　江野笑了笑，没说话。他不是想让许佳年帮他补课，他是想陪着许佳年，看着他一点点变好，看着他远离那些黑暗的日子。

　　这是他的第二人生，也是许佳年的第二人生。他会用自己的一切，去守护这份来之不易的机会，去守护他心里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