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折下那支兰》不出墨的羽毛

17、纳兰汮，快显灵

　　她转过身，神情自若：
　　“这玉簪还真能传音，好厉害呀。”

　　纳兰汮只是垂眸扫过腰间五文钱的香囊，并未回应。

　　颜言自妆台起身，想要再说什么。

　　纳兰汮开口：“既已验证，若无他事，女子闺阁，我不宜久留。”

　　颜言刚要张嘴，纳兰汮已消失不见，只余一缕未散尽的冷香。

　　怎么“历世千年”的大妖精，还是个小心眼呢？

　　颜言无语。她还没怪这妖精阴一阵阳一阵，态度反复无常呢……香囊这种小事，有什么好生气的？

　　好歹也是自己千挑万选，礼轻情义重嘛。

　　不久后，颜言握着玉簪钻进锦被。

　　“纳兰汮，”她对着玉簪说道，“晚安。”

　　紧接着，她补充道：
　　“你不必特意过来，不过……要是你自己想……”

　　她稍稍加重了“自己”两个字，留下无尽的遐想空间，而后无声轻笑，没再说话。

　　夜色如墨，明月高悬。

　　纳兰汮身姿舒展，斜倚在一颗参天大树的横枝上。因神识内骤然安静，慢慢睁开了眼睛，随即眸中闪过一抹妖异的光华，勾起唇角。

　　翌日，颜言来到云水阁。

　　顾明辉这日向众人展示的，是较为特殊的刺绣技法，即珠丝羽毛绣。

　　此种绣法，是以珍稀鸟羽与相应颜色的珠光丝线相辅相成，并结合平面绣与立体绣针法，使得刺绣花纹层次分明、色泽饱满，令人叹为观止。

　　“这成品虽好，且颇受贵人喜爱，可这鸟羽却是万分难得。”顾明辉叹息，“此等上品，寻常百姓，怕是此生难求。”

　　颜言望着顾明辉手中流光溢彩的刺绣，从始至终，面色暗沉，不似往日。

　　“鸟儿失去羽翼，不仅备受折磨，很快便会命不久矣。以万千生灵性命，换一件锦绣华裳，敢问先生，如此寓意，又该作何解？”

　　话音落下，院内参天大树上，传来阵阵鸟儿啼鸣，顾明辉一怔，抬眼看向颜言。

　　院内其他绣娘，亦是微微恍神。有人望向枝繁叶茂的大树，目露悲悯。

　　半晌，顾明辉站起身，手掌轻轻抚过绣面，走到颜言面前：
　　“颜小姐所言，字字珠玑，明辉……醍醐灌顶。”

　　顾明辉将两手垂在身前，同样望向那颗陪伴自己多年的老树，眸光似清辉：
　　“打今日起，云水阁内，不再做珠丝羽毛绣。”

　　“章儿，”顾明辉侧首，吩咐身旁绣娘，“稍后替我备一封拜帖。明日一早，随我亲往京城陶夫人的别院致歉。另备三倍定金现银，一同送去，以表我云水阁此番失信的歉意。”

　　绣娘应声，正欲去准备……

　　“稍等。”颜言出声道，“我知道一种方法，可用寻常鸟儿脱落的羽毛，代替珠丝羽毛绣中所用翠羽，不知先生可愿一试？”

　　顾明辉看着颜言，沉默片刻，随即答道：
　　“明辉，愿闻其详。”

　　已是入夜，颜家绣坊，内院灯火通明。

　　颜言将收集好的鸟羽清理过后，让小檀去前厅休息，同守在绣坊的家丁们一起用些宵夜，有事会去寻她。

　　小檀欣然前往。

　　待四下无人，颜言摸了摸发间的玉簪，轻声唤道：
　　“纳兰汮，纳兰汮，快显灵。”

　　念完“咒语”，颜言四处张望一番，又是空无一妖。

　　她不禁心想，纳兰汮不会因香囊之事，认为自己欺骗了他，不告而别了吧……

　　正想着，再次转身，眼前已是纳兰汮轻摇折扇的翩翩身影。

　　“何事？”纳兰汮问道。

　　“你不是说，想见你便可唤你。要是无事，你就走吗？”颜言反问。

　　纳兰汮看向一旁的羽毛，并未回答。

　　颜言又转到纳兰汮眼前，笑道：“还因昨晚之事生气啊？那件事，是我不好。若今晚我们能成功改造这些鸟羽，我便用它们，亲手给你绣一只香囊，好吗？”

　　纳兰汮眸光微闪，转而却说道：
　　“你说的可是珠丝羽毛绣？你会吗？莫不是又想让那绣阁阁主代劳？”

　　颜言目中划过一丝心虚，他真的不会读心术吗？！

　　纳兰汮察觉她的表情，轻声叹息。

　　颜言却是想到什么，询问纳兰汮：
　　“你怎么知道顾先生会珠丝羽毛绣？据先生说，她原先在京城，只为达官显贵绣过几次。可自从搬来墨城，成立自己的绣阁后，未曾再绣过。直至昨日，那京城来的陶夫人……”

　　她说着，抬手摸向玉簪，恍然大悟：
　　“纳兰汮，你能听到我们说话！”

　　纳兰汮微微垂眸，看不清神色，随即说道：
　　“你为何不想，我先前曾去过京城，无意间……听闻过此事？”

　　“那你又为何不直接否认，自己没有偷听？”颜言当即反诘。

　　纳兰汮沉默一瞬，将折扇收回，握入掌中：
　　“唤我前来，想做什么？”

　　事急从权，颜言暂且不再追究纳兰汮。

　　她走向案台，拿起一张图纸，递给纳兰汮。

　　“这是翠鸟羽毛上的鳞片结构，你能帮我把案上这些羽毛，都变成图里那样吗？”

　　纳兰汮仔细看过图纸，片刻后，询问颜言：
　　“你竟对翠鸟这般了解，知晓它们的羽毛，为何颜色绚丽。很多事情，本不该为凡人所知。小言，你究竟……从何而知？”

　　翠鸟鸟羽，色泽艳丽。而这颜色，却并非来自羽毛内的色素，而是因其结构特殊，布满一层又一层鳞次栉比的小鳞片，经过光线折射，进而产生的“结构色”。

　　“我家有本古籍。”颜言忽悠纳兰汮，“都是从上面看到的，但是那本书早就找不到了。”

　　纳兰汮唇角牵起一丝极浅的孤独，并未将她拆穿。一手拿着图纸，一手蕴出蓝光，随手拂过台面。

　　案台上，原本灰白色的普通鸟羽，瞬间化作清一色的暗绿，伴随夜里的微风，轻轻浮动。

　　“夜里看，差不多就是这个颜色。”颜言捻起一根羽毛，“就是不知道，等到白天再看……”

　　她正说着，只见纳兰汮指尖化出一缕光芒，将羽毛照亮，羽毛色泽改变，化为蓝绿色，已与翠鸟之羽无异。

　　颜言欣喜之余，握上纳兰汮的手指：“你还会发光呀！”

　　纳兰汮收回手，神情略微肃然：
　　“你若想在商道之上有所作为，借助妖力，绝非长久之计。”

　　“要不是事出突然，这办法又以目前的人力水平难以做到……”颜言将满满一包羽毛收好，转身看向纳兰汮，“仅此一次！等颜家顺利与云水阁合作，我不会这么做了。”

　　纳兰汮轻叹：“此法，确实难以解决根本。可你的初衷，既是为了那些生灵……我便破例这一次。”

　　颜言向纳兰汮走近，有意无意地……捏着他依旧戴在腰间的香囊：
　　“纳兰汮……你其实……”

　　“时辰不早了。”纳兰汮将她打断，“既已达到目的，早些回颜府。”

　　“你就不能……”

　　话未言尽，揉捏妖精腰间香囊的触感，与纳兰汮的身影一并消失。

　　失望之际，颜言整理好案台，带着改造好的羽毛，前往前厅，与小檀一并回府。

　　隔了一日，她才去见顾明辉，将羽毛拿给她看。

　　于阳光下仔细端详着羽毛，顾明辉不由感叹：
　　“若非这羽毛大小形状，皆于翠鸟不同，当真难以区分。”

　　接着，她看向颜言，目光认真，难掩心中波澜：
　　“颜小姐，你又是如何……”

　　声音却是戛然而止。

　　顾明辉稍作平复，转而说道：
　　“是我冒昧了。竟忘了行里规矩，实在不该再三探问。还请颜小姐莫怪。”

　　颜言笑道：
　　“这些时日，先生对我倾囊相授。整个墨城，也唯有先生会这珠丝羽毛绣，我又何必藏私？”

　　于是，她向顾明辉解释：
　　“我这法子，虽是改变了寻常鸟羽表面的细微构造，以达到翠羽的效果，却是成本极高，难以用于日常生产。”

　　她虽有所隐瞒，说的却是实话。借助妖力，确非长久之计。

　　顾明辉闻言，低头望着手中的羽毛，若有所思。

　　“还有一法。”颜言继续道，“只是，这法子重在技艺，也只有先生可以做得到。”

　　顾明辉抬头，再次看向她：
　　“翠羽颜色，随光影而变化……颜小姐是有方法，绣出光影变幻？”

　　颜言点头，顾明辉眸光被点亮。

　　颜言在学校时，认识一位纺织专业的学姐。她清楚记得，学姐的课题，是有关“星空刺绣技术”。这项刺绣技术，就能表现出光影变化。

　　她听说学姐的课题后，十分感兴趣。因此，每当与学姐偶遇闲聊，常会谈论这个话题。然而，术业有专攻，她只记得一些重要名词和简单原理……

　　尝试向顾明辉说明的过程中，顾明辉的目光，变得更加明亮。

　　言毕，顾明辉已是目光灼灼：
　　“我自小研习绣艺，却从未想过，可将成千上万种丝线，由浅到深，逐步叠加，并以乱针绣、交叉针等针法……绣出光影之感……颜小姐，你是如何想到的？”

　　“不是我想到的。”颜言连忙摆手，“我之前认识一位前辈，听她说过。这技法，也是由一位很厉害的刺绣大师所独创。”

　　“原是如此。”顾明辉叹道，“以颜小姐的聪慧与见识，独当一面，指日可待。”

　　她略一思忖，继续道：“不知颜小姐，可还愿与云水阁合作，一同研究绣艺，无伤生灵，且让更多百姓，着华裳？”

　　颜言愣怔一瞬，笑道：“与先生合作，求之不得。”

　　回到颜府，将与顾明辉谈下合作的好消息告知颜则后，颜则欣慰不已。

　　毕竟，过了今日，便是与慕词安约定的最后期限。届时，希望颜则这位老父亲，看开一些，别再想着让她嫁与慕词安……

　　想到明日，颜言摸了摸“监听”玉簪，轻声道：
　　“明日，你会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