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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一次十指相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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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系的确认,并未立刻带来天翻地覆的改变。没有预想中炽热如火的纠缠,也没有戏剧性的宣誓主权。一切仿佛只是水到渠成,在那一晚温柔的灯光和紧握的双手中,悄然完成了某种本质的蜕变。他们依旧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依旧穿着白大褂在医院里忙碌,只是某些看不见的东西,已经截然不同。
最先变化的,是眼神。
陆则安发现自己不再害怕与陆则屿对视。当他在病房里向患者解释病情时,偶尔抬眼,会撞上那道始终追随他的目光。那目光不再带有压迫性的探究或隐忍的渴望,而是沉淀为一种温存的、带着无声支持与淡淡骄傲的暖流。当他结束一台漫长的手术,疲惫地摘下口罩,总能第一时间在人群外围找到那个安静的身影,对上那双瞬间柔和下来的眸子,仿佛在说“辛苦了”。这种无需言语的确认与抚慰,像细微的电流,悄然驱散着他骨子里的疲惫。
陆则屿亦然。他不再需要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眼底的情愫。他可以坦然地、长时间地凝视着陆则安——看他蹙眉思考时的专注,看他与病人沟通时的温和耐心,甚至看他偶尔因为疲惫而走神时,那双总是清亮的眼睛里泛起的一丝朦胧。每一次对视,都像是一次无声的对话,确认着彼此的存在与心意,在那片只有他们懂得的隐秘世界里,交换着无人知晓的亲昵。
接着,是那些心照不宣的靠近。
在医院拥挤的走廊里,他们会“偶然”地并肩而行,手臂与手臂之间,只隔着空气微不可察的震动。在医生办公室里,当陆则安需要查阅陆则屿手中的病历时,不会再刻意保持距离,而是自然地凑近,肩膀几乎相抵,呼吸间能闻到彼此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和属于对方的独特气息。有一次,在手术室外的洗手池边,陆则安冲洗着双手,陆则屿就站在他旁边的位置,水流声哗哗作响,陆则屿忽然极轻地、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哥,你睫毛上沾了东西。” 陆则安下意识地抬眼看向镜子,陆则屿的手指已经快而轻地在他眼睫上方拂过,指尖带着刚冲洗过的微凉,一触即分。动作自然得仿佛只是兄弟间最寻常的帮忙,却让陆则安的耳根不受控制地漫上一层薄红,心脏在胸腔里漏跳了好几拍。
这些细微的、看似不经意的触碰,像羽毛轻轻搔刮着心尖,带来一阵阵隐秘的战栗和甜涩的悸动。它们比任何直白的亲密都更让人心动,也更让人沉溺。
陆则安也开始尝试着回应。他会默许陆则屿在值夜班时,将他自己那份宵夜里的肉块夹到他的碗里;会在陆则屿因为一个复杂病例熬夜查资料时,不动声色地给他泡一杯参茶放在手边;甚至有一次,在只有两人的电梯里,当陆则屿因为连续工作而略显疲惫地靠在轿厢壁上时,陆则安犹豫了一下,最终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低声道:“累了就休息会儿。” 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一句寻常的关心,却让陆则屿瞬间睁开了眼睛,眸子里迸发出的光亮,几乎灼伤了陆则安的眼。
他们像两个在黑暗森林中摸索前行了太久的人,终于找到了彼此,开始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试探着靠近,用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确认着对方手心的温度,构建着只属于他们的、脆弱而珍贵的亲密空间。
当然,恐惧和顾虑并未完全消失。在公共场合,他们依旧维持着应有的分寸。当有同事在场时,陆则安会下意识地拉开一点距离,陆则屿也会立刻收敛起眼底过于外露的情绪,变回那个冷静专业的实习生。每一次刻意的疏离,都会在心底留下一丝淡淡的涩意,但很快又会被独处时那心照不宣的对视和无声的靠近所抚平。
这是一种行走在钢索上的甜蜜,危险,却充满了致命的吸引力。
陆则安发现,自己开始期待每一天的到来。期待在医院走廊里与陆则屿不期而遇的瞬间,期待工作间隙那短暂的眼神交汇,期待下班后回到那个只有他们两人的、可以稍稍卸下伪装的空间。生活仿佛被注入了一种全新的、温柔的光彩,连以往觉得沉重的工作压力,似乎也因为有了一个可以无声分担、彼此理解的人,而变得不再难以承受。
这天夜里,陆则安又一次在书房整理资料到很晚。等他揉着酸胀的脖颈走出书房时,发现客厅的灯还亮着,陆则屿靠在沙发上,似乎是等他等到睡着了。少年闭着眼睛,长睫在眼下投下安静的阴影,呼吸均匀,怀里还抱着一本摊开的书。
陆则安放轻脚步走过去,没有叫醒他。他蹲下身,就着温暖的灯光,细细端详着弟弟沉睡的容颜。褪去了白日的冷静与锋芒,此刻的陆则屿显得格外年轻无害,甚至带着一丝孩子气的依赖。
鬼使神差地,陆则安伸出手,指尖极轻地、如同触碰易碎品般,拂过陆则屿额前柔软的黑发。发丝细腻的触感传来,带着温热的体温。他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一种混杂着怜爱、守护和深刻悸动的情感在胸腔里充盈、鼓荡。
陆则屿在睡梦中似乎有所感应,无意识地动了动,朝着陆则安手指的方向微微蹭了蹭,像一只寻求安抚的小兽。
陆则安的手指僵在半空,心跳如擂鼓。他看着陆则屿毫无防备的睡颜,看着他微微翕动的鼻翼和轻抿的薄唇,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俯下身。
一个轻柔如羽翼的吻,如同初春的第一滴露水,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陆则屿的额头上。
触感温热,带着少年干净的气息。
一触即分。
陆则安像做了错事的孩子般猛地直起身,脸颊瞬间烧了起来,连耳根都红透了。他慌乱地看了一眼依旧沉睡的陆则屿,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出喉咙。
他不敢再看,几乎是同手同脚地、逃也似的冲回了自己的卧室,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息。
而被留在客厅沙发上的陆则屿,在房门关上的那一刻,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墨玉般的眸子里,没有丝毫睡意,只有一片清醒的、深邃的温柔,和嘴角那抹无法抑制的、缓缓扬起的弧度。
额头上,那轻柔触碰的余温,仿佛带着电流,一路蔓延,灼烫了他的四肢百骸,也点亮了他眼中所有的星光。
初芒,虽微,却已足以照亮彼此前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