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屿安》煎蛋不翻车

8、我们是亲兄弟啊

　　陆则屿的话，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巨石，在陆则安本就波涛暗涌的心湖里，激起了毁灭性的海啸。那夜之后，高烧是退了，但另一种更凶猛、更蚀骨的热度，却在他体内疯狂燃烧，灼烤着他的理智和灵魂。
　　“是我想要共度余生的人。”
　　这句话，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又似最甜蜜的鸩酒，在他脑海里昼夜不息地回响。每一次回想，都带来一阵剧烈的战栗，混杂着极致的恐慌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恐惧的、隐秘的悸动。
　　他开始更加疯狂地工作，用近乎自虐的方式透支着自己刚刚病愈的身体。他主动接下所有别人不愿值的夜班，将自己埋入无穷无尽的病历、手术和学术文献中，试图用身体的极度疲惫来麻痹那颗混乱不堪的心。他不敢回家，不敢面对陆则屿，不敢去看那双仿佛能将他所有伪装焚烧殆尽的眼睛。
　　科室里的同事都看出了他的不对劲。李铭私下里拍着他的肩膀，担忧地问：“则安，你脸色怎么比生病前还差？是不是还没恢复好？别太拼了，身体要紧。”
　　陆则安只是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哑声回答：“没事，师兄，就是有点累，忙过这阵子就好了。”
　　他把自己变成了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不允许自己有任何停歇和思考的空隙。因为一旦停下来，那些声音、那些画面、那些让他无地自容的念头，就会像鬼魅般缠绕上来。
　　他开始失眠，比之前更加严重。即使身体已经累到了极限，大脑却异常清醒。黑暗中，他睁着眼睛，望着宿舍（他以值班方便为由，暂时搬回了医院宿舍）单调的天花板，耳边反复回荡着陆则屿的告白，还有自己那句无力的“你疯了”。
　　他真的疯了吗？
　　陆则安不止一次地在内心拷问自己。如果小屿疯了，那他自己呢？为什么在听到那句“共度余生”时，除了排山倒海的恐惧和荒谬感，心底最深处，会有一丝微弱却无法忽视的、可耻的悸动和……甚至是欣喜？为什么在想起小屿照顾他时那专注而心疼的眼神，会感到一种近乎贪恋的温暖？为什么在意识到这份感情是双向的、并非自己单方面龌龊的臆想时，会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虚脱感？
　　这认知让他感到无比的自我厌恶和恐慌。他怎么能……怎么能对自己的亲弟弟产生这种念头？这不仅仅是小屿的“错误”，更是他陆则安灵魂深处的污点与罪孽。他一直以来所坚守的道德底线、他所受的教育、他所处的社会规范，都在这一刻化作了鞭子，狠狠地抽打在他的良知上。
　　他试图回忆起父母的脸，试图用亲情的温暖和责任来压制那悖德的欲念。可记忆中父母的笑容越是温暖，那份背德的罪恶感就越是深重，像冰冷的藤蔓，缠绕得他几乎窒息。
　　“我们是亲兄弟！”他在心里对自己嘶吼，试图用这五个字筑起最后一道防线。
　　可另一个声音，微弱却顽强地在心底反驳：“可他也是陆则屿，只是陆则屿。那个你倾注了所有心血养大的、那个眼里心里只有你的、那个强大到足以在你最脆弱时成为你依靠的陆则屿。”
　　这两种声音在他脑海里激烈地交战，撕扯着他的神经，让他寝食难安，迅速消瘦下去，眼窝深陷，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郁和疲惫之中。
　　偶尔，他会在医院里远远瞥见陆则屿的身影。少年似乎清瘦了些，但背脊依旧挺直，穿着白大褂的样子，冷静沉稳，已然有了几分优秀医生的雏形。他似乎并没有因为陆则安的逃避而受到影响，至少表面上是这样。他依旧专注于实习工作，和带教老师、护士们交流时言简意赅，条理清晰。
　　但陆则安却能感觉到，那道目光，总是会在不经意间，穿越人群，精准地落在他身上。那目光沉静，执着，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耐心和……一种让他心慌意乱的、沉默的等待。他没有再靠近，没有再试图交谈，只是用这种无处不在的、沉默的存在感，提醒着陆则安——我在这里，我还在等。
　　这种沉默的坚守，比任何言语的逼迫都更让陆则安感到压力。它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缓慢而坚定地收拢，让他无处可逃。
　　这天夜里，陆则安又一次从混乱的梦境中惊醒，浑身冷汗。梦里，父母失望地看着他，小屿则带着那种决绝的眼神一步步向他走来，身后是无底的深渊。他坐起身，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狂跳不止。宿舍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救护车鸣笛声，尖锐地划破夜空。
　　他颤抖着手摸向床头柜，习惯性地想去拿那瓶已经被陆则屿没收的安眠药，却摸了个空。巨大的无助和绝望瞬间攫住了他。他把自己埋进膝盖，肩膀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该怎么办？
　　接受？这不可能。那是他的亲弟弟，是他在这个世界上仅存的血脉至亲。如果他们踏出那一步，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是社会不容的眼光，是身败名裂的风险，是父母在天之灵无法瞑目的痛苦！他不能让小屿背负上这样的骂名，不能让他的人生因为自己而毁掉！他作为哥哥，有责任保护他，引导他走向一条“正常”的、光明的道路。
　　拒绝？他又该如何拒绝？像之前那样，继续逃避，用冷暴力和疏远来伤害他吗？可他亲眼见过小屿的固执，感受过他那份不容置疑的感情。那样的拒绝，真的有用吗？还是只会将两人都推向更痛苦的境地？而且……内心深处那个微弱的声音又在质问：你真的……舍得彻底推开他吗？在他那样坦诚了一切之后？在你……或许也并非全然无意之后？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猛地咬了他一口，让他浑身一颤，冷汗涔涔而下。
　　他想起小屿小时候，软软糯糯地跟在他身后，用带着奶音的声音喊他“哥哥”。
　　想起父母刚离世时，小屿在深夜压抑的哭泣，和他单薄的、颤抖的背脊。
　　想起自己无数个熬夜打工的晚上，回到家看到小屿蜷缩在沙发上等他，怀里抱着父母的照片。
　　想起小屿拿到医学院录取通知书时，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和那句“哥，以后我可以和你一起扛”。
　　想起他生病时，小屿不眠不休的照顾，那温暖的怀抱，那稳定可靠的力量……
　　以及，那句将他世界彻底颠覆的——“是我想要共度余生的人。”
　　过往的点点滴滴，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与此刻的痛苦挣扎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逼疯。亲情与爱情，责任与欲望，伦理与真心……这些截然对立的东西，在他心里疯狂地厮杀，争夺着主导权。
　　他痛苦地抱住头，指甲深深陷入发间。他找不到出路，前方仿佛是一片浓雾弥漫的悬崖，无论走向哪边，都可能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天快亮的时候，陆则安拖着仿佛被掏空的身体，走到洗手间。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窝深陷，眼神里充满了血丝和一种深刻的茫然与痛苦。他几乎认不出自己了。
　　他知道，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场内心的拉锯战，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必须做出一个决定，无论这个决定会将他引向何方。
　　他看着镜中自己憔悴不堪的倒影，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绝望的冰凉。
　　挣扎，尚未结束。
　　但僵局，必须被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