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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清晨的真心告白 ...

  •   陆则安没有动。
      他就那样静静地躺着,任由自己的手被陆则屿紧紧握着。那力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却又奇异地充满了安抚的意味。掌心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来,像一道暖流,缓缓注入他刚刚退烧后依旧虚弱冰冷的四肢百骸。窗外,夕阳最后的余晖正在一点点被墨蓝色的夜幕吞噬,房间内的光线逐渐暗淡,将一切都渲染得模糊而暧昧。
      他能清晰地看到陆则屿眼睑下那浓密的睫毛投下的阴影,看到他挺直鼻梁勾勒出的利落线条,以及那因疲惫而微微苍白的唇色。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巨大愧疚、深沉感动和某种难以名状的心疼的情绪,像涨潮的海水,慢慢淹没了他的心。他为了自己那可笑的逃避和固执的界限,究竟让这个少年承受了多少不眠不休的担忧与劳累?
      仿佛感应到他凝视的目光,或者是握在掌心的手指那细微的颤动,陆则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随即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墨玉般的眸子在初醒的朦胧中,对上了陆则安清醒而复杂的视线。有一瞬间的迷茫,但几乎是立刻,那里面就恢复了惯有的沉静与清明,随即被更浓烈的担忧所取代。他立刻松开了握着陆则安的手——动作快得几乎带点仓促,仿佛才意识到自己越界的举动,然后迅速探身,微凉的手背再次覆上陆则安的额头。
      “烧退了。”他低声说,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清晰地透着一丝如释重负,“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喉咙痛吗?头晕吗?”一连串的问题,带着不容错辨的焦急和关切,像细密的网,将陆则安牢牢罩住。
      陆则安张了张嘴,想回答“好多了”,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发出的声音嘶哑微弱:“……水。”
      陆则屿立刻起身,动作迅捷却丝毫不显慌乱。他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温水,试了试温度,然后回到床边。他没有直接将水杯递给陆则安,而是俯下身,一只手小心地托起陆则安的后颈,将他的头微微抬起,另一只手则将杯沿凑到他的唇边。
      这个姿势过于亲密,带着全然的呵护与不容拒绝。陆则安被动地、小口地啜饮着温水,清凉的液体滑过干痛喉咙,带来一阵舒缓。他垂着眼睫,不敢去看近在咫尺的弟弟的脸,却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自己的额发,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气息,此刻混合着淡淡的疲惫的味道。
      一杯水喝完,陆则屿轻轻将他放回枕上,动作依旧轻柔。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就着俯身的姿势,深邃的目光牢牢锁住陆则安躲闪的眼睛。
      “哥。”他唤道,声音低沉而郑重,打破了房间内微妙的寂静,“我们谈谈。”
      不是询问,是陈述。带着一种病弱时无法拒绝的强势。
      陆则安的心脏猛地一缩,刚刚因退烧而恢复的一点清明瞬间又被混乱取代。他知道要谈什么,那个被高烧暂时搁置、却始终悬在头顶的问题,终究还是要面对。他下意识地想逃避,想像之前那样躲开,可身体虚弱得连转身的力气都没有,而陆则屿的目光,像钉子和锁链,将他牢牢固定在原处,无处可逃。
      他闭上眼,浓密而因虚弱显得格外纤长的睫毛不安地颤抖着,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脆弱的阴影。他没有说话,算是无声的默许,或者说,是无力反抗的妥协。
      陆则屿看着他这副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模样,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复杂的心疼,但语气却依旧坚定,不容他再次糊弄过去。
      “那天晚上,你问我的问题,”陆则屿的声音很平静,却像重锤敲在陆则安心上,“我现在给你答案。”
      陆则安猛地睁开眼,撞入那片深不见底的墨色海洋。那里没有戏谑,没有试探,只有一片近乎虔诚的、燃烧着炽烈火焰的认真。
      “没有女孩子,也没有男孩子。”陆则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目光灼灼,几乎要将陆则安的灵魂也点燃,“从来就没有别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陆则安屏住呼吸,感觉自己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陆则屿微微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身体俯得更低了些,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交缠。他的目光紧紧攫住陆则安闪烁不定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我关心你,照顾你,不想你吃安眠药,不想你生病,不想你加班,不想你碰任何对身体不好的东西……”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带着滚烫的温度,“不是因为你是我哥哥。”
      陆则安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挣脱胸腔的束缚。
      陆则屿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剖开所有伪装,直刺核心:“是因为你是陆则安。”
      “只是陆则安。”
      “是我……”他再次停顿,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足以颠覆一切的海啸,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和令人心惊的坦诚,“……是我想要共度余生的人。”
      ……
      世界,在这一刻,彻底静止了。
      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只有远处城市的霓虹灯透过窗帘缝隙,在房间里投下微弱而变幻的光影。寂静如同实质的浓雾,弥漫在两人之间,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陆则安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他听到了什么?共度……余生?从他十九岁的、被他一手带大的亲弟弟口中?
      荒谬!疯狂!不可理喻!
      这比他预想过的任何一种可能都要可怕,都要直接,都要……让他无处遁形。陆则屿没有给他任何模糊的空间,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自我欺骗的余地。他将那份禁忌的、悖德的、不容于世的感情,赤裸裸地、血淋淋地摊开在了他的面前,逼着他看,逼着他承认,逼着他面对。
      预期的、激烈的、带着愤怒和恐惧的拒绝卡在喉咙里,却怎么也吐不出来。他看着陆则屿那双眼睛,那里面没有疯狂,只有一片沉静的、如同深海般的笃定和……一种近乎卑微的、等待审判的孤勇。那眼神在告诉他,他早已深思熟虑,早已权衡过所有后果,早已做好了承担一切的准备。
      而他呢?他除了逃避、除了用所谓的伦理纲常来当做脆弱的盾牌,他还做了什么?他甚至不敢像陆则屿这样,坦诚地面对自己内心那片混乱的、黑暗的、或许同样藏着不堪欲望的沼泽。
      高烧后的虚弱,连日来的精神煎熬,以及这石破天惊的告白,像无数只手,将他拖入情绪的漩涡。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抽气声,眼眶迅速泛红,积聚起滚烫的湿意。不是愤怒,不是厌恶,而是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恐慌、无措和……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隐秘的悸动。
      “你疯了……”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更像是一种无力的呻吟,“陆则屿……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们是亲兄弟!这不对……这是错的!你怎么能……”怎么能对我有这种感情?又或者,他真正想问的是,我怎么能……对你也有……
      后面的话,他再也说不下去,巨大的羞耻感和罪恶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猛地别过头,将脸深深埋入柔软的枕头里,身体因剧烈的情绪波动而微微颤抖起来,像一片在狂风中瑟缩的叶子。
      陆则屿看着他那副崩溃的模样,眼神暗了暗,深处闪过一丝痛楚,但他并没有退却。他伸出手,没有触碰陆则安,只是紧紧攥住了身下的床单,指节用力到泛白。
      “我知道。”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我很清楚我们在血缘上是什么关系,也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伦理,道德,社会的眼光,可能的后果……我都想过,想了很久,很久。”
      他的目光落在陆则安颤抖的、脆弱的背脊上,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但我控制不了,哥。从我意识到这种感情开始,我就控制不了。它不是突然出现的,它是在你每一次为我熬夜、每一次把好的东西留给我、每一次在我害怕时抱住我的那些瞬间里,一点点积累起来的。它根植在我的骨血里,剥离不掉。”
      “你可以不接受,”陆则屿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沉重的、几乎让人心碎的沙哑,“你可以拒绝,可以继续躲着我,甚至可以骂我恶心,骂我变态……我都可以承受。但是,你不能否定它的存在。你不能否定,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像最沉重的烙印,狠狠烫在陆则安的心上。
      陆则安埋在枕头里,无声地流着泪。泪水迅速浸湿了枕套,带来冰凉的触感。他听到了,每一个字都听到了。那不仅仅是告白,那是一场审判,对他长久以来逃避内心的审判。陆则屿把他逼到了绝境,逼着他去看清那个他一直不敢面对的、关于自己、也关于他们的真相。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
      而房间内,一场情感的风暴刚刚席卷而过,留下满目疮痍,和一颗被彻底搅乱、再也无法回归平静的心。
      破晓尚未到来,但某些坚固的东西,已经在黑暗中,发出了碎裂的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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