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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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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梦甚至怀疑,如果不是国家的硬性要求,校领导们根本不会考虑健康问题,开展彻夜的晚自习。
翌日,晨曦微露,缄默的校园里,响起了背书声和轻微的脚步声。
学生们待人接物的时候都是静悄悄的,像一幅会动的画,说话时也有气无力,肤色蜡黄,脚步虚浮—是长期营养不足和睡眠质量差的典型特征。
补了一个夜上的抄写,房灼华和陶梦都神经衰弱了,他们的室友同样奋战到天明,神情却没有太大变化,只是僵硬和麻木。
不过,房灼华进洗手间拿牙膏的时候,看见了洗手池里殷红的血迹。
房灼华和陶梦这对难兄难弟在班级门口相遇,看到彼此起皮的嘴和憔悴的脸,皆长长叹了口气。
宁衬自己的身体不需要睡眠,但是来到了副本里,就要遵循副本的规则。
因此,她无知无觉的放松地躺到了五点半被闹铃吵醒,顶着乱蓬蓬的脑袋一个鲤鱼打挺从船上翻起身,一边揉着眼睛一边下床洗漱。
中途因为刚醒脑子没有特别清楚,差点踩空掉下去,宁衬一个激灵抓住铁栏杆,冻得打哆嗦,但清醒效果也是立竿见影。
到食堂随便吃了两口早饭,喝了一杯热乎乎的豆浆,宁衬便跟随大部队来到了操场。
学生们按照班级站好队,一眼望过去居然密密麻麻看不到头。
宁衬估计怎么也得有十几个班了,她还在队列看到了房灼华和陶梦,余俨在其他班,距离他们比较远。
房灼华和陶梦都朝她打了招呼,宁衬礼貌地回应,在自己的位置站定等待下一步指令。
片刻,面容青白好似僵尸的教导主任走上台,拿着话筒发表讲话“积极响应国家号召,争做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高中生......”
叽里呱啦一大堆,宁衬大部分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没听进去,脑子只接受到了最后一句话“现在开始跑操。”
体育老师又高又壮,脖子上挂着一支黄哨。
他俯视学生们,像是国王再看低贱的平民“三十圈,谁要是中途系鞋带,再加五圈。跑不动了就跟在队尾,敢停就加十圈。”
“疯了吧。"房灼华看着毫无怨言如同蚂蚁般整齐地两两对齐奔上跑道的学生们,难以置信地说道。
陶梦眉头紧锁“这样跑下去会出事的。”
“他们什么时候在意过别人的死活?”余俨讥诮说道。
走上红色塑胶跑道,随着前面的人一起迈开腿,宁衬木着脸,秀气的面庞被寒风吹得发红,好似有刀片在刮。
早知道刚才就多吃点了,还能更有力气。
刚开始跑起来能感觉到全身的肌肉都在随着动作被拉动,像是线扯着木头人偶摆动,但是时间不断加长,宁衬逐渐感受不到四肢和躯干的存在了。
她的灵魂仿佛被剥离了身体,在半空中迷茫地扭过身,滞滞地望着身体一个劲儿地往前冲。
片刻,太阳穴处闷闷的钝痛将宁衬拉回现实,她紧接着听见了微弱的,宛若自言自语的喃喃声。
“她不喜欢跑操,从小时候开始她就不擅长运动,每次都坠在队伍的最末尾。但那时候还好,没有老师管她。自从来到这个学校,体育锻炼的强度大到非人,而且最后几名会有惩罚,她跑着跑着就会咳血。医务室不管这样的‘小伤’,一旦有人死了,他们都是直接拉到学校外面处理掉。”
宁衬侧过头寻找声音的源头,映入眼帘的,却只有不远处大楼灰色的墙壁,以及墙角处黄绿色的杂草。
“是谁在说话?”宁衬诧异于自己的嗓子居然还能发声,而没有在接连不断的空气进出中被划烂。
没有人应答宁衬。
宁衬甚至怀疑是自己累出了幻觉,没有再理会这件事。
不知过了多久,第一缕阳光越过高高的围墙,射进攀满橙红色爬山虎的铁丝网,泼泼洒洒淋了满地的碎金。
墙上的标语不知挂了多少年,边缘处已经翻了黄,但巨大的白色字体仍然清晰可见。
「将每分每秒的时间都注入属于它的价值。
不学习就是垃圾。
不会学习的人没有资格活在世上。
学习就是检验为人的唯一标准。」
风呼呼地刮过双颊,宁衬的双手都冻得没有知觉了,腿也在微微打着颤。
不知过了多久,哨声再度响起,在宁衬听来简直是有生以来最动听的音符。
她猛然一停下,脑子想得好,但腿已经形成了条件发射往前跨,因为惯性原因身体失去平衡,没有人搭把手的情况下,宁衬直直撞上了前面的同学。
她赶忙夺回身体控制权,立即后退两步,一边快速点头一边道歉。
前面的人却只是看了她一眼,就一声不吭地别开了眼。
宁衬不明白她回避似的态度是为什么,只好继续往前走,活动后知后觉感受到酸痛和拉扯感的腿脚。
而她的疑惑很快得到了解答。
身边经过的男生小声说“你没必要和她道歉,她这次月考比你足足低了十个排名。”
宁衬仍然一根筋地说“但我可能弄疼她了,不应该说一句对不起吗?”
男生面对她的表情变得古怪了,像是在看一个异类,又像是在观察一只拥有与众不同花纹的虫子。
宁衬被这样的眼神看的全身起鸡皮疙瘩,但还是梗着脖子和他对视。
余俨这时却不知从哪里走过来,不客气地抓住宁衬的肩膀,在原地把她转了个方向,又推着她走了两步。
“别找事。”
宁衬一瞬间安静下来“哦。”
宁衬跟在余俨身后,从操场的遥远的一头走到主席台前,才在众多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背景里找到了另外两个人。
她觉得余俨的眼睛堪比鹰眼—她就完全看不出那两个一早就待在那里休息的身影有什么不同。
也许这就是生死之交之间不足为外人道的奇异心灵感应?
走到他们近前,宁衬才发现自己和余俨的身体素质已经堪称变态了。
至于那群学生—练了一天和练了一年的根本没有可比性。
房灼华和陶梦都筋疲力尽,陶梦还倔强的站的笔直,大口喘粗气。房灼华脸色惨白扶着膝盖,半天没缓过来。
余俨只瞅了陶梦一眼就收回目光,反手递给房灼华一瓶红色药剂,房灼华看都不看一饮而尽。
陶梦气得胸口堵塞,对着余俨控诉道“你个重色轻友的家伙!”
他自己一个人说还觉得不过瘾,于是寻求外援找上了宁衬“小NPC....宁衬,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宁衬并不知道重色轻友是什么意思,但她知道不明白的事情就要听别人讲,顺着别人的话说,少说少错。
更何况余俨听他说话也没什么生气的反应,所以宁呆呆认为,重色轻友大概是个好词。
脑海里分析一大堆,最终得出完全错误的结论。
在外人看来,就是宁衬闻言想了想,面对余俨冷然的脸,小心翼翼地说了句“他说得对,你就是个重色轻友的人。”
不知是不是宁衬的错觉,余俨的脸好像更黑了一点。
"你没事吧?”宁衬在一旁看了房灼华一会,还是决定上前慰问一下。
房灼华还没说话,陶梦先开口了"要是没有你们这个游戏降临,我们一辈子都不会用遭受这些。"
陶梦没有阴阳怪气的意思,只是感慨,气喘吁吁的房灼华却马上制止了他。"别说了。”
宁衬脑中迅速理清了因果关系,赞同地点头“你说得也没错。"
意识到自己说的话不合时宜,准备道歉的陶梦愣住了,继续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尴尬地呆在原地。
房灼华面对宁衬逆来顺受的发言也不知该说什么,半响才斟酌开口“你可以反驳我们的,在我们说出伤害你的话的时候。”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跟一个NPC解释,甚至教她拥有自我意识。
明明宁衬像一个布偶一样能让人随心所欲地摆布,会对他们更有利。
房灼华仔细一想,也许是那点微不足道的良心在呼喊,想要挣脱备为现实和生存的束缚。
思及此处,她忍不住自嘲地想:满手鲜血的人,居然还希望用一点无足轻重的小恩小惠洗刷罪恶。
真是痴心妄想,哪里有这么好的事呢。
"没有啊。"宁衬望着她,歪了歪头,认真地说"我觉得你们说得有道理才会同意。”
说完,她似乎觉得不够严谨又补充了句"我能弄清是非对错的。”
房灼华有种老师面对差学生的无奈,分明就一知半解,还拍着胸脯保证已经学会。
沉默半晌,她生硬地变了个话题“走吧,马上又该上课了。”
宁衬点了点头,抬脚跟上去,却发现余俨没有动。
宁衬纳闷地问“你不一起走吗?”
“我有些事要去确认。”余俨没有理会宁衬,看着转过身的房灼华说“你们先走吧,我处理完马上跟过去。”
房灼华“哦”了一声,似乎对余俨单打独斗这件事早就习惯了,她旋即带着陶梦向前走去。
宁衬在原地站了两秒,见他们和自己的距离逐渐拉远,才如梦方醒似的加快脚步追上去。
擦肩而过时,宁衬听到余俨在她耳边轻声说“灼华是个善良的人,不会用恶意的想法去揣测别人,所以你不要因为能骗到她而沾沾自喜,最好把自己的真面目藏好。要是你对她不利,我第一个不放过你。”
宁衬不太能理解他的意思,但听得出来他觉得她在说谎,顿时不大高兴。
宁衬不喜欢别人冤枉她。
她扭过头,不躲不闪注视余俨,挪了挪脚缓解紧张,旋即说道“我没有说过假话。”
他从鼻腔中发出不屑的哼声“也不知道你是装傻还是真假傻。”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把刚准备据理力争的宁衬晾在原地。
就像是吵架到一半其中一方忽然不说话了,另一方的情绪刚刚到达高潮就被迫戛然而止,旋即像海啸般迅速溃流下去。
再也积蓄不起下一次卷土重来的力量。
但宁衬还是要说,她就是要说!
"我不傻,"她冲着他的背影大声说。
但他脚步不停,不久就不见了,大概是没听见,听见了也不屑搭理。
宁衬和房灼华两个人前脚刚进教室坐好,后脚上课铃就响了。
也不知道余俨能不能赶回来。
要是被这里的老师发现了,他就算长出翅膀来,也逃脱不了严格的惩戒。
这和宁衬有什么关系?
他刚才还觉得她是另有所图。
宁衬不记仇,但也不健忘啊。
听着物理老师将那些枯燥的知识点,宁衬头都大了。
教室里落针可闻,只有刷刷记笔记的声音。
同学们背挺的笔直,宁衬想要开小差稍微假寐一会儿都无比明显。
她煎熬地坐了四十五分钟,下课铃一响,脑袋就“砰”的轻微一声响,磕在了桌面上。
终于,上完了。
没等宁衬充电多久,这时,走廊里突然传来一声闷响。
“我出去看看。”陶梦一边说一边往外大步走去。
房灼华没有阻止,默默望着他出去。
“有人死了。”不过一瞬间,陶梦从门外闪身进来。
宁衬没算错的话,整个过程不到五秒。
陶梦的空间穿梭的另一种能力体现应该是瞬移,要是速度足够快的话,当个探查兵的话很好用。
确认没有危险,房灼华和宁衬秉持着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的态度推门出去看。
他们刚出教室门,就看到余俨不知什么时候也出来了,正从走廊尽头的实验班朝他们快步走来。
宁衬收回目光一低头,就是触目惊心的一幕。
地上是一大滩血,就像是打翻了油漆桶,满墙满地都是,血腥味无孔不入。
但几个人都接受程度良好,陶梦看着不正经,却也是扎扎实实过了几百个副本,对于各种血腥残忍的场面都见怪不怪了。
他甚至能面不改色地蹲在死者旁边,毫无心理负担地伸手,像是翻一条死鱼似的来回看他的伤口。
“这大兄弟死的挺惨啊。”
“也没见其他人有多害怕。”房灼华道。
走廊两侧经过的学生和教师脸上死气沉沉,走过死人身边时目不斜视,没有人分给他一个眼神,好像对这类事情已经习以为常。
少顷,余俨面不改色地问“有什么发现,鉴赏尸?”
鉴赏尸?
宁衬反应了两秒,才明白他是在叫陶梦。
陶梦不自在地扯了扯自己的袖口“别在新朋友面前叫我外号。”
陶梦瞪了余俨一眼,后者永远是看不出喜怒哀乐的面瘫脸,宁衬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泥塑的了。
陶梦也不管余俨的冷淡,拍了拍裤子上不存在的灰尘,起身沉吟片刻,说道“死的是个学生,脸上的表情很惊恐,死前应该遇到了很恐怖,或者是匪夷所思的事情。他的衣服下摆和裤腰都有不同程度的撕裂痕迹。”
陶梦指了指学生血肉模糊的上半身,以及紧贴着皮肤凹陷下去的灰色校服。
铭牌上写了她的名字,宁衬照着念出来“李容晚。”
余俨立刻说道“年级第二的名字。”
他解释道“她是我们班的,是校长的女儿,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也是校长的心肝宝贝女儿。”
陶梦问“既然是心肝宝贝,那为什么都死在这里了,也没有人来捡?”
房灼华神情讥讽“因为没有一个人过来看。”
“坏学生的死理所当然,无人问津,也许他们被欺负甚至是死亡已经是家常便饭。”
房灼华神情复杂,似乎含着怜悯“也许是这样的事情多了,屡见不鲜,他们对死人熟视无睹,以至于没有第一时间发现这回死的居然是好学生。”
“那我们是不是惹上麻烦了。”宁衬头向着左上角的摄像头偏了偏,问道。
陶梦摩拳擦掌,眼冒绿光,没有恐惧,全是蠢蠢欲动的兴奋“这不是和我们的想法不谋而合吗?”
“这家伙是个好战分子。”房灼华无奈地向宁衬解释。
也许因为时间越来越紧张,秉持多一个人多份力的原则,余俨似乎是暂时放下了对宁衬的成见“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一直和小喽啰打交道,信息会有局限性。”
宁衬恨自己的秒懂“你的意思是,我们该和这里的领导谈谈了。”
她本来只是想安然无恙地苟到副本结束的那一刻,拿着微薄的报酬像个群演一样黯然离场,没成想被迫卷入了三个玩家的大计划中。
像个吃力不讨好的苦力。
宁衬的悲伤无人能懂。
这时,一直粗糙的手忽然搭在了宁衬肩膀上。
后者猛然扭过头,只见一位中年瘦大妈正不耐烦地看着她。
“你们别围在这里了,本来每个月好几次就很难清理,不要挡着给我添乱。”她穿着蓝色的保洁服,画黑色全包眼线,眉毛是棕色的,又粗又长。
“好的,不好意思,您来吧。”余俨立刻倒退两步,朝他们使了个眼色。
几人心领神会,马上都跟在他后面离开了,仿佛脚底抹了油比兔子还快。
走到无人处,余俨扭过头看着几个人,下了下一步安排“今天晚上,我们继续蹲守。”
…
入夜。
房灼华和宁衬蹲在女卫生间里,一动不动,呼吸放的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谁的美梦似的。
她们已经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很久了,因为房灼华自从进入这里开始,就有不好的预感紧紧攫住了她的神经。
它们敏感地跳动着,时时刻刻拽着房灼华的警惕心,将它拉到了最高。
宁衬察觉到房灼华的紧张,也不敢乱动,只是眼睛盯着她的脸,试图从中获取到有用信息。
两人原本都贴在靠窗的墙壁上,默不作声地等待。突然,“嘎吱,嘎吱”的声响传来,由远及近,像是什么重物压在木地板上的声音。
房灼华反应奇快,拽着宁衬躲进最里面的隔间。
两个人同时屏住呼吸,宁衬甚至能清晰地听见心跳声。
她刚开始还以为自己也有了心脏,手搁在胸口一摸,仍然一动不动空空荡荡。
才明白,哦,是属于房灼华的。
她朝宁衬轻微地点点头,又伸出食指在唇上抵了一下,示意宁衬不要出声。
宁衬向房灼华眨眨眼,让她放心。
那声音离她们越来越近.....
穿过走廊,走进门,踏过卫生间的木地板......最后停在门外。
沉重的吐息只有一门之隔,对方呼吸带起的温热的风仿佛拂过脸颊。
在这样紧张的情况下,房灼华的神情仍然淡定。
宁衬余光瞟见她不知从哪儿拿出一个圆形的小镜子,贴在底下的门缝上。
宁衬抬头,只见房灼华的眼睛极亮,少顷向她点了点头。
宁衬心领神会地蹲下去,把眼睛凑近小镜子,外面的场景旋即通过镜子展露无疑。
闯入视野的是四条黑色的腿,皮毛打结纠缠,一络一绺,仿佛是沾着鲜血。
宁衬细细地盯着它看,甚至没有注意到月光下面积越来越大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