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四重奏》丹十一

21、第二十个音符

　　黄之一最近有点烦，家里小孩最近刚上高中，成绩好，也听话，本来在自己的计划中，一切都该这样平安顺利，直到小孩考上个好大学，自己就可以彻底解脱了。

　　但小孩刚上高中一个月，就突然说要去寄宿，不想当走读生了，说是要锻炼自己的独立自理能力，还说女生们有悄悄话都在宿舍说了，自己一个人孤独得很，都没有人跟自己交朋友。

　　黄之一看小孩伤心得很，不松口让她去寄宿的话，每天回家之后就呆在自己房间里不出来，黄之一担心她闷出病来，只好同意了。

　　前几天刚把小孩送去学校寄宿，给她铺完床，叮嘱她如果在宿舍住得不舒服就赶紧回家，小孩嘴上答应得好好的，把黄之一送出校门，立刻蹦蹦跳跳地回宿舍了，看着小孩头也没回的背影，黄之一的眼泪瞬间就掉下来了。

　　小孩不在家，丈夫去上班，黄之一每天一个人呆在家里空落落的，不用给小孩准备三餐，自己吃饭都不规律了。

　　丈夫看黄之一心情不好，情绪低沉，让她多出去转转，小孩要建立自己的朋友圈，她也一样。

　　黄之一想了想，也是，反正小孩三年后总要离开家里去外地上学，现在只不过是提前了。

　　于是她去小区外面的超市找了白天的兼职，但晚上也不想一个人回家，想着自己还有辆电动车，就准备去开摩的载人。

　　也许是她看着面善，总是笑眯眯的，好多小女孩都特意绕过那些男摩的师傅，径直来找自己。

　　就这样，白天上班，晚上还能载一些小女孩在这座小城市里转来转去，倒是很少时间想到女儿，日子也变得有规律起来。

　　黄之一觉得这样的日子也不错，原来人的适应能力这么强，只需要三天就可以从一个状态抵达另一个状态。

　　今晚的客人有点奇怪，黄之一刚把客人送到市中心医院，等对方付完钱准备收工回家，就被人叫住了。

　　黄之一回头一看，是两个学生模样的小女孩，一个短发清秀，不声不响，另一个脸上花里胡哨，头发还乱糟糟，看起来是坏学生带着好学生出来逃课了。

　　“阿姨，可以麻烦你送我们去阳明山嘛？”短发女生先开口，斯斯文文的模样。

　　黄之一狐疑道：“你们去那里干嘛？”

　　阳明山并不是一座山，而是一个地名，一个不怎么吉利的地名，一个当地人避之不及的地名。

　　但凡有本地人说你应该去阳明山，其实就是在骂人。

　　因为阳明山不仅有本地唯一一所精神病医院，殡仪馆也在那里，旁边甚至还有本地唯一一座墓园。

　　所以不怪黄之一觉得奇怪，两个小女孩大晚上的去阳明山干嘛呢？

　　总不可能是去精神病院吧？但也不可能是去殡仪馆啊，更不可能去墓园。

　　“我们白天去那里见一个朋友，不小心把随身带的帆布包丢在那里了，所以想去那里找一下。”长发女孩回答道。

　　她眼神毫无闪躲，语气坦然，不像是在撒谎。

　　黄之一本来想问什么朋友需要在阳明山见面，但转念一想，可能是已经去世的朋友，那去墓园也是情有可原。

　　年纪这么小，就要遭受朋友离开的痛苦，真是可怜。

　　黄之恻隐之心稍动，朝两人挥挥手：“上来吧。”就当是今晚的最后一单了。

　　被黄之一用心疼的目光看了一遍又一遍，趁着戴头盔的时候，成茵在周游的胳膊上拧了一把：都是你做的好事！

　　周游忍住疼痛，不敢出声，只是张嘴无声尖叫，在黄之一回头的瞬间立刻紧闭嘴巴，做好表情管理。

　　“坐稳了喔！”黄之一回头检查两个人是否坐好，后座两人齐声回答：“做好啦！”

　　黄之一启动摩托车，虽然载了两个人，但摩托车依然轻盈地行驶在夜间的马路上。

　　路灯亮起，霓虹灯闪烁，天空中还有圆月，看着三人如同乘坐在小舟当中，在星河中从城市的这一头驶向城市的另一头。

　　城市太小，就算横穿整座城市也不过十来分钟。

　　后座两人下车，付钱，归还头盔，黄之一看了看不远处的分叉路口，一边通向精神病院，尽头是灯火通明的医院大楼，一边是灯光昏暗的殡仪馆，再往上是黑漆漆的墓园，什么都看不清。

　　虽然有些多管闲事，但她不放心还是多嘴问了一句：“你们要去很久吗？不然我在这里等你们吗？”

　　接着她又赶紧解释：“我不是想赚你们钱，回去的话不收你们钱也可以，我只是担心你们等下在这里等不到车回去。”

　　周游张嘴刚想要说什么，被成茵阻止，她面带微笑，十分客气：“好的呀阿姨，那阿姨麻烦你在这里等等我们，我们很快就回来。”说完就拉着周游往前跑。

　　黄之一连忙再次打开摩托车的车灯，给两个小女孩照亮前方的路，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墓园的入口附近。

　　墓园门口保安的鼾声巨大，成茵和周游悄悄从门口进入，没有惊醒保安，顺着阶梯一直往上走，直到听不见保安的鼾声才相视一笑。

　　墓园沿着山坡如同梯田般层层蜿蜒延展，错落有致，一座一座的墓碑比邻相望，每一座墓碑下都有一位逝者安息。

　　松树间隔有序，守住这一方安息之所，气氛不是阴森恐怖，而是宁静庄重。

　　成茵催促：“快点走吧，等他醒了估计就要来巡逻了。”

　　周游慢吞吞地，一步一个阶梯，满不在乎道：“有什么关系，就说我们来看朋友啊。”

　　成茵回头看她：“你什么朋友？”

　　周游停下脚步，环视周围，指着四周的坟墓说道：“这都是我的朋友啊。”

　　又对整个墓园放话：“如果不愿意当我的朋友就说话。”

　　说完她等了一会儿，四周鸦雀无声，于是便说道：“看吧，没人反对，这里全都是我的朋友。”

　　成茵看着她一个人自导自演，自言自语，摇摇头无奈道：“我看你等下下山就直接去阳明山精神病院吧！”

　　周游抬头看了看成茵，她安静如常，不疾不徐地在阶梯上行走，向上攀爬，于是奇怪道：“你怎么不害怕？”

　　成茵停住脚步，随手扯下一根狗尾巴草在手里把玩，这才迷惑地看向她：“有什么好害怕的？我死了以后跟这里的人没什么区别。”

　　周游若有所思，只说：“我以前小时候不懂事，总是跟别人说我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墓园，总是被人嘲笑，后面我爸妈知道了还把我骂了一顿，之后我就再也不跟任何人说了。”

　　成茵把手里的狗尾巴草砸向她：“但你跟我说了，我是人！”

　　“你是唯一的那个人。”周游正好抓住扔来的狗尾巴草，在手里转来转去，又说，“我本来以为你也会骂我变态，没想到你马上就答应跟我来墓园了。”

　　成茵没工夫跟周游煽情谈心，冷酷回答：“因为你说跟你来墓园，你就马上离开我家。”

　　周游啧声，“你真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什么都愿意做。”

　　成茵不客气地回复：“你也是啊，为了让你爸妈陪你，都搞出离家出走这么蠢的事情了。”

　　周游问她：“哪里蠢？”

　　成茵严肃指出：“不要尝试改变别人，你应该改变自己。”

　　又指着周围的墓园，小大人一般说教：“一个人忍受不了孤独是做不成大事的，而且反正人死了之后也是孤独一人躺在这里。”

　　周游没所谓，敷衍道：“现在知道了，改变大人很愚蠢，改变自己很睿智。”

　　成茵知道她在促狭自己，但也不计较，只奋力攀登上墓园的最高处，俯瞰整座城市。

　　群山环绕下，小城沉浸在夜色当中，万家灯火明明灭灭，像一个倒映满天星光的小湖泊，显得渺小又美丽。

　　周游气喘吁吁地坐在成茵的身边，问她：“你的体力怎么那么好啊？”

　　成茵在山顶这条路上查看附近几块墓碑上的人名和生辰年月，大多数是寿终正寝，也有一些英年早逝，还看到一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她随口说道：“那当然，我周六还要去参加运动会呢。”

　　周游一愣，问：“本周六吗？”

　　成茵呆住，不该说这个，就听到周游问：“我可以去看完你的比赛，再回家吗？”

　　“不行！”

　　“为什么！”

　　“你没有被邀请！”

　　“我就要去！”

　　成茵叹口气，岔开话题，问她：“你为什么喜欢到墓园来呆着？”

　　周游没被她绕进去，只说：“反正我要去参观你们学校的运动会，你阻止也没用。”

　　之后才回答成茵的问题：“因为我小时候是外婆带大的，我爸妈忙着做生意，把我丢在乡下老家，我跟我外婆相依为命。”

　　夜风清冷，星辰熠熠，墓碑和松树也无声，此刻全世界都安静，倾听周游。

　　“后来有一天我外婆走了，但我不知道，还是隔壁邻居听我说外婆睡了好久才发现的。”

　　“我妈抽空回来安葬外婆之后，我就被寄居在别的亲戚家里，有事没事就跑去外婆的坟前呆着，跟她说话。”

　　“后来到了上学的年龄，我回到城里的爸妈身边，为了把外婆的墓地迁到城里来，还去专门调研过，跑了我们当地的好几座墓园。”

　　“那里远离市中心，风景好，山高天阔，安静无声，我觉得无比舒服，每当我觉得心情不好就去找个墓园呆着。”

　　“没人会对我说三道四指指点点，也没有别的事情要做，就只是发呆。”

　　周游出神地望着空中的某个点，忽然回头问成茵：“你觉得这里舒服吗？”

　　成茵摇头，在自己的小腿上抓来抓去：“我好像被虫子咬了。”

　　周游赶紧起身查看，成茵的小腿上面布满了红色的肿块，不敢声张：好像是过敏了。”

　　两人飞奔下山，门口的保安终于醒了，看到眼前忽然闪过两个人影，一边找手电筒，一边大喊：“什么人！”

　　最近这座城市不太平，听说城里有两起半夜袭击市民的情况，墓园里也是，有些祭品经常无故消失，这两个人怕不是偷祭品的小偷吧？

　　等保安手忙脚乱找到手电筒后，往前一照，只看到摩托车的尾灯在马路上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