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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改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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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有个人冒雨赶来袁府报信。
他在空无一人的石板街也不敢埋头冲前跑,时不时转身回望、四下打量,尽管视线变得模糊,衣服都被水吃透,脚下没有片刻迟缓。他紧咬着后槽牙,屏着一口气一路来到袁府后门。
袁襄坐着一把看似与其身份稍不相称的椅子,椅子上没有那些裹挟美好寓意的精雕细琢,实际上,工匠对用料研究入骨,恐怕当世绝无仅有。他背板挺直坐着,左右手松驰地扣在身前,姿态全不似年逾花甲的老者。那个浑身经湿的人跪在他面前,顾不得衣服在地上晕出水渍,调了一口气,说:“大人英明,大计已成,不过随三皇子出行那个张厨子已经不知所踪。属下愚见,怕有人早些时候透了风声给他,让他连夜逃奔了,属下已经派人去寻,有消息立即回禀。”口齿清晰,字字短促却不急躁。
“快快起身,地上冰冷。”袁襄说话间从椅子上站起来,腰间的玉牌轻轻动着。
那人似乎没了冷暖知觉,木偶一样把自己牵起来,颔首低眉。
“不必寻了,已处置了。近日好好做你的官,未经通传不必来见我。权当无事发生,但,不可放松警惕。”
于是那人未作久留,趁大雨赶回府上。
“来人,把宁六叫过来。”外面的人三步并作两步来回袁老爷话,转头去找府上一个叫宁六的。
袁襄屏退左右,宁六轻手轻脚地合上后“扑通”跪下头也不抬。“事情办妥了?有什么人瞧见吗?... ...二小姐如今在哪里?”袁襄抛出一连串问题,等着他答复。
“老爷,小的按您的吩咐做事,干净利索,没人瞧见。另,二小姐被赶出府后没再回来过。”说完又闭上嘴,多一个字也没有。
宁六这个闷罐子,装的全是冷水,不管听进去多少话也不肯多吐一个字,主子们丫鬟们上上下下别管谁的事到他这里,就像把那延烧的草“哧”地浇熄了。他小时候给二小姐牵过马,年纪大了长了本事被老爷挑出来,只是这本事难用到正地儿,从他心底,如今恐怕不如当初。
原来老爷命他赶紧寻个机会处置了二小姐的生母——府上一个不起眼的姨娘。今天趁天黑雨急同另一人绑了张姨娘,投进废井,然后回到下人的房舍悄悄换下湿衣服打理好自己在房里等着回话。他没有睡,也没干活,蹲在地上听外面的雨声。
回完话,宁六的精神松懈下来,从书房出来顿觉脚下发虚。雨停了,他小心躲着地上的水坑,晃悠到后院的草地,这里草木茂密稍有杂芜之感且主子们鲜少涉足,自然成下人的喘息之地。今夜无月,唯一秉烛火跳跃。
宁六独自呆了一会儿,回去时经宅院后门,鬼使神差驻足。正是停了这一下,忽闻几声犹疑的敲门声,如最初落下的几滴雨,门外人压抑着内心的急切,怕惊到这家的人。他凑到门边问:“请问是哪位贵客?家主今日恐不见客了,如有急事... ...”
不等宁六说完,门那边传来个年轻女子的声音:“是宁六吗?门内的可是宁六?”
“二小姐?!”宁六灭了烛火,猛顾一下身后,“腾”地开门,把自己关在门外。
“二小姐,您怎么这会儿回来... ...”宁六转念一想,笃定二小姐不知道张姨娘被投了井,便噤声,没有往下说。
“爹还不让我进家门,还不认我做袁家人吗?”
“嗯。”宁六纠结间,决定保守张姨娘的秘密。
“让我进去,我跟袁老爷认错,我会归还主母的东西,我发誓再不赌气生祸。”
宁六垂首,无力地摇摇头。
“宁六,你是奉命拦住我的吗?依你看,我再也当不了袁家人了吗?就因为偷自家东西?”袁二小姐手握成拳往前凑了半步。
“二小姐,阖府上下都知道主子发了多大的火... ...说出的话没有收回的。外人问起只说二小姐病了、死了。您听我一句劝,别在这城里呆了。”宁六不能说更多,只好转过去长吁短叹。
“竟然严重至此?”袁载延像听故事,把自己的事安在别人身上,总觉不对劲。
蓦地,宁六一激灵,转身抓住袁载延说:“二小姐,您已经不是袁家人了,快走吧,别再来了,这里不是您家,跑得越远越好呀!”说着把袁二小姐往外推。袁载延见宁六心急如焚、急火攻心,不敢不信,顺势离开,一边走一边回头,见宁六瞪着眼摆手示意她不要迟疑,她没来由地忙跑了一段儿,再回头时街上已空无一人。
宁六失神片刻,不知道自己如何回房、如何躺下的,在床上莫名想起和二小姐之间发生的一件小事。当年二小姐受邀去孙大人府上,正是宁六驾的马,路上小姐闷了,主动跟宁六攀谈。起初宁六不愿多言,只勉强附声,没料二小姐真诚动人,惹得宁六松下来一边驾车一边和主子聊天。论到尊卑贵贱时,宁六不知道哪来的胆,对小姐说:“小姐,我们都是人生养的,若来世托生为人,谁敢说自己当主子还是下人?”说完觉察自己口无遮拦了,不敢找补,怕越描越黑。那时袁二小姐也不出声了,宁六不敢回头看她,没事一样继续驾车。隔了一会,二小姐说:“宁六,你说得对。”
这头载延踉踉跄跄到孙府,这家小姐已经派侍女留门等候,载延谢过侍女从后门进入。不错,这些日子她正是潜在这里。她和孙小姐二人称得上闺中密友,一方有难,一方支援,况今夜以前袁二小姐所犯算不上什么大事。
回房后,载延躺在一张小木床上难以入眠。原是顽劣女儿出走躲家法,刺激又有趣,如今事态急转直下,载延惊觉自己孑然一身,一浮萍耳,不由得内心激荡。她侧卧在床,手肘垫在头下,眼泪从那一侧滑下来。
天渐明了。载延渐渐疏通心事,姑且接受这样的命运。虽心中存疑,毕竟来日方长,假以时日会弄清事情的原委;无论是偷盗,或者别的无心之举在因缘际会下酿成大错,熬过这一阵总会明了起来。求只求不要累及娘亲,既然娘还在府里,以后定有机会托人传话。
载延起身留书一封告知孙小姐自己先走了,至于去哪没说,只说不必为她担心。她暗自盘算着万一自己当真铸下大错,就按宁六说的先出城。她苦涩一笑,随着长长的呼气颤抖地落款:载延。
载延心想做不了袁小姐,做张小姐、李小姐又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