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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朔阳陈氏(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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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处皇城西北方的朔阳城外,一列车马行进在敷满冰霜的泥路上。
半空中纷纷扬扬落下瑞白的初雪。这场雪来得真是巧,或许还能掩住皇城四处飘曳的血腥之气。抬头望向空茫无垠的天空,缓缓降下的大片雪花使得马上的少年睁不开眼。抬起右手取下眼角的雪花,手中传来的凉薄寒意使少年微微皱了下眉。
“少爷,雪越下越大了,我们快些赶路吧。”一个声音在兀自发呆的少年身后响起。
回头看着随行青年,一身浅蓝棉衣的少年指指漫天飞雪问道:“贺望,你喜欢雪吗?”
那个名叫贺望的青年愣了一下,摇摇头。
“我很喜欢。”少年微闭双眼,稍显稚嫩的脸颊上有淡淡的笑意。
少年能一路从腥风血雨的皇城平安归来,只因其祖父陈维是参加过龙都之战的四朝元老、功勋宿将。
朔阳陈氏,是与江都高氏、济阳贺氏、郁川卢氏并称四大豪族的门阀世家。与其他三家不同,朔阳陈氏起于军旅,世代镇守这西北边陲要地。陈氏子弟战死沙场者十之六七,政治影响力虽有不足,然在军中威望甚高。历代家主皆是虞朝最为倚重之虎将!
出生于这样家族的少年面对危机早已处变不惊。但沿途乱云衰草白骨荒野的景象,仍使一行人的情绪不免有些压抑。
雪有什么好的?冻死人!贺望看看自家少主,觉得这十二岁的小子倒也藏了诸多心事。
正当贺望纠结要不要问清楚少主雪有何喜之有时,一伙盗寇模样的人马挡住了去路。
贺望看着对面凶神恶煞的十数骑草莽汉子,心想:人生最煞风景的,又何止眼前几个宵小?
“怎么办?”他回头问道。惊觉身旁少主原本淡定的眼眸忽然泛起波光,且嘴角微微勾起。又叹:人生最无奈处,不过身旁此人!
无视对面叫嚷,他抬头看了看天。心想:偶尔做个驻马观雪的青年也好。
“少爷,犯得着这样吗?”双脚甫一着地,贺望急忙转身去接那个从高墙上窜下的人影。
“当然犯得着!”轻巧地避开伸向自己的一双手,在空中几个翻身,稳稳落地。
“不过是打架扯破了衣服,夫人不会为难你的。”贺望对于自家少爷偶尔的乖张行为有些难以理解。
少年指着满身尘土叹气:“这件是娘亲手裁剪的,我可不敢让她知道。”
贺望微微摇头,一脸无奈:“如此大件证物摆着,夫人早晚是要知道的。”
“我倒是想她越晚知道越好。”少年摸摸衣袖处破开的大洞,十分为难的皱起眉头。
“依我看,这都是您自找的。”贺望双手抱胸,一副事不关己的口吻,“只不过十几个毛贼罢了,有我们护卫在,少爷您本就不必动手。”
“是是,我碍着你们了。”摸了摸微凉的鼻尖,少年抬脚往内院走去。
“既然少爷已平安回府,那我去通知夫人。”贺望不紧不慢地跟着,前面那人却忽然转过身来。
少年如桃花瓣似的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冷冷道:“在我换好衣服前,别让我看见你带谁过来。”
用力点了点头,贺望识趣地退到一边待命。
时值严冬,原本花木扶疏的院落已变得枯寂荒凉,一派落寞的光景。
该多种些冬季花木才好。少年站在一棵不知名的枯树下想着。正欲转身离去,突然发现墙角处一条黑影闪过。
“谁?”眼见那个影子消失在眼前,少年急忙追去。
才跑了没几步就远远看到一个身影钻进了院落尽头的柴房。
瓮中之鳖。少年嘴角微扬,慢慢走向柴房那扇虚掩着的门。
屏息默立一会,推门而入。
只听“呀”的一声尖叫,一把柴刀向着少年的后颈砍去。直觉地向前跨出一步避开杀招,随即转身,一掌打落凶器,再变掌为爪一把将偷袭之人定在墙上。
“你……”少年皱着眉头几欲发难,却被眼前的景象惊愣。那正被自己掐着脖子提起来的,是个小女孩。
看着一双充满泪水的大眼睛死死盯着自己,少年的胸口倏然一紧,急忙松开手。
“好险。”将右手悄悄放在身后,少年略显慌张地开口,“没吓着你吧?”
捂着脖子不停咳嗽的小女孩抬起头,那双黝黑清澈的双眼中溢满了晶莹泪滴。除却惊惧与羞愤,更多的,是绝望。
少年不相信从小女孩眼中看到了本不该她有的情绪。
如果只是偷袭不成而被制住,理应不必那样难过吧。或许是我出手太重弄伤她了?可我并没如何使劲啊。那眼神中的绝望,分明充斥着痛苦。
难道没杀成我而受了重大打击?也不像是。
少年暗自思忖着,也不敢再看那双让人为难的大眼睛。
“抱歉,我不知道是你。”少年顿觉不妥,“你是?”
女孩儿抬手抹了下眼泪,并不理会。
“小姑娘你……”还未说出口的话因眼前少女的动作戛然而止。
不知何时拾起柴刀的少女睁大双眼静静地望过来,却让少年无法放松。
一没注意就成了这样,也没感到多危险,倒觉得有一丝茫然。
“我们之前见过面吗?”少年慢慢地向前挪动,欲抢先夺下凶器。
少女微颤着双手举刀对着他,摇摇头。
少年停下脚步,缓缓伸出双手轻声道:“那你就不必防着我了,把刀放下吧。”见她没有反应又跨出一步,“我不会伤害你的。”
少女仍是默不作声,只一味摇头。
正当此时,屋外一声呼唤传来,随即便是嘈杂的脚步声。
不好!是娘来了。
少年突感背脊发凉,原来自己才是那只鳖……眼下还是继续悄然对峙为好,少年刚打定主意却见持刀少女突然丢掉凶器奔出门外。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半开着的柴房门就被重重踢开,瞬间闪入几名护卫。见屋内只有自家公子在,立时高喊:“是少爷回来啦!”
少年暗自庆幸出门两年多还好有人认得自己,不然瞧他们刚才满面杀意的非把自己乱刀砍死不可!府中护卫平日里虽也恪尽职守,但却未曾这般如临大敌过。看来这场由武陵王引发的风暴果真席卷全国,连这西北边陲之地都受到影响。
“子烁出来。”
听到母亲的呼唤,少年忙出门作揖拜见。
陈母并未抬头看他,只顾宽慰怀中女孩儿,自然没发现儿子正将残破的袖子藏到身后。
暗吁口气,名唤子烁的少年提出疑问:“娘,她是?”
“客人。”
客人怎会躲在柴房?还几次拿刀砍我。
见儿子皱眉沉思,陈母沉声道:“我们去书房再谈。”然后搂着那个女孩儿走在前面,子烁只得默默跟着。
到了书房门口,陈母让众人留下只让子烁一人跟着进去。
刚进门,陈母便开口问道:“你可知丞相褚韶灭门之事?”
子烁不觉好笑,自己在太子宫中伴读两年多,怎会不知这近在咫尺的大案。母亲这样问必然和今日之事有关。便实话实说:“知道。皇上以三十条罪状诛杀丞相褚韶,并夷其三族。”
陈母听后却突然低泣起来。
“莫非?”难道那小丫头是褚家人……
陈母不无感伤地说道:“七年前蛮族内乱,你祖父趁此良机连同四位镇边将军起兵北伐。虽收获部分失地,但终因粮尽援绝而退兵。回程途中他们遭到蛮族追击,你祖父受困敌阵之时正是褚丞相领军救出。后来皇上要治你祖父擅自出兵之罪,也是丞相冒死保住我陈家数十条人命……昔日大恩尚未报答,褚家却已蒙冤受难!况且罪不及稚子,净儿是褚丞相的孙女,你祖父便悄悄救下这褚家唯一血脉托心腹送到我这。”
原来如此。难怪她的眼神会那样……想来那小丫头定是目睹了灭门之祸才如此惊惧。
“子烁你回来正好多陪陪净儿,你略长两岁要好好照顾她。”
听到母亲温柔的叮嘱,子烁用力点点头。
交代完其余琐事后,陈母便去他处忙了。临走还不忘补充一句:“休再到处惹是生非,今日先罚你抄写家规五十遍。”
子烁摸摸鼻尖苦笑一声。正想回房更衣,却见不远处一个小小的身影独自坐在石阶上。
想到刚才自己的失手恐怕又骇到她了,子烁便悄悄走近。
“方才是我冲动,没吓到你吧?”少年的明知故问并没有得到回应,他继续开口,“你受伤了吗?”
少女伸手摸了摸粉嫩脖颈上一道深色印痕,沉默不语。
少年脸色微红,忙扭头看向远处。
等了一会还是没听到什么动静,这才想起她刚才去柴房可能是去找吃的便问道:“你饿吗?”对方依旧不答。
“饿了我陪你去吃。”
“想吃什么?”
“要不然随便吃点。”
“那我给你拿来。”
难道不饿?少年无奈,只能最后再问一句:“我该怎么称呼你?”
“你好吵。”这是他们自初见后,她说出的第一句话。
少年默默抬手捂住了嘴。
“净儿。”少女微微撇开眼睛,将下巴支在膝盖上嚅嚅道。
这一声几不可闻的柔弱回答使得少年不免晃神,许久才开口笑道:“好的,净儿妹妹,以后我就是你的烁哥哥啦!”
少女抬眼望着面前满面春风的少年,眼神却毫无波动,只是轻轻低吟:“我刚才哭不是怕你。我不怕死,只是还不想死。”
少年还未有所反应,少女就自顾自起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