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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一章 朔阳陈氏(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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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时节日短夜长,似乎时光也过得飞快。
转眼已过一个月。这段时间府中一如往常,平静却又凝重。
在这略显压抑的氛围下,子烁的日子过得倒是轻松自在。每天照常习文练武,偶尔照看一下那位小贵客——最近她在柴房待的时间越来越久,少则一个时辰,多则大半日。她不哭也不闹,只是在里面静静坐着。而他便默默站在门外守着,听到她起身他就快步离开。
子烁作为家中独子自小就希望能有弟弟妹妹可以疼爱,可老天真给了他一个妹妹却不知应该如何亲近了。好在褚净时常紧跟在陈母身边,并没找过自己,他也乐得清闲。想来就算他主动示好,那小丫头也只会全然无视,何必自讨没趣。
何况回想初次见面时的情景和那一双充满惊惧的眼眸就令他心神难安。什么不打不成交?都是骗人的。一想到自己是个恃强凌弱的人,少年不免又叹口气。
“少爷是不是又去后院扎马步了?”贺望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开口。
子烁并不理会对方的调侃,转而问道:“你出门这几日有何奇趣见闻?”
“奇闻没有,宝物倒有一件。”贺望从怀中取出一包东西递过来。
子烁接过打开一看,原来是一把做工精巧的匕首。
“少爷神功盖世,可用不上它。”贺望说着便伸手来取。
子烁原本也不想要,但转念一想还是开口:“我要。”说完丢给贺望一锭银子。
贺望收起银子咧嘴笑道:“表小姐定会喜欢。”
表小姐?对了,为安全起见,那小丫头自然就成了我的小表妹,即使她从不给自己好脸色。想到这些他无奈地笑笑。
子烁一边慢慢走向后院,一边自言自语道:“那小鬼仍在那里吗?”
他随口一说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不过是略长两岁的另一个小鬼罢了。
刚步入后院,就远远见她坐在柴房门前的石阶上。
天这么冷不待屋里偏偏坐外头受凉,真不懂事……子烁不由得皱眉。这要是病了娘又得伤心落泪,不能放着不管。
“天要下雪了,快回房吧!”少年的好心提醒并未见效,少女正自顾自捡脚边的枯叶玩。
果然又遭无视……过一会就让贺望带人把这里的枯枝落叶都好好收拾干净!子烁打定主意,心里舒畅许多。
“这给你防身用。”子烁将匕首放在女孩儿身前,看了看紧闭的柴房门笑道,“我想比那把生锈的废刀好用多了。”
褚净瞥了礼物一眼,左手拾起一叶放在右手掌心慢慢捏碎,面无表情地开口:“你该用它杀了我。”
子烁闻言不可置信地盯着她,不过十岁的年纪怎会如此轻生?
不理会他的惊异,少女捧起一把枯叶专心把玩着,随口道:“你应该从夫人那知道我的来历了。”
子烁尽量平静地回答:“你是我家恩人之后,我们理当护你周全。”
看着一片细小的枯叶从手中飘落,褚净微一皱眉,摇头叹息:“我不过是灾星而已。”
没有料到这小丫头会说出这话,子烁一时竟也无言。
褚净将手中枯叶高举过头,任寒风把它们吹散开,然后静静地看着子烁:“你不懂,若受我牵连你们都要大祸临头!何必为所谓道义累全族丧命?和我一起,只有等死。”
这毫无情绪的话语在子烁听来却如冰锥刺骨,那波澜不惊的面容又似烈火灼烧他的内心。许是小小的自尊作祟,又或是纯粹为表心意,少年在少女面前蹲下身子沉声道:“我护你出于本心,和他人无关。”
听他这么说,少女终于笑了,圆圆的小脸上却满是质疑与轻蔑。子烁微皱眉头抬手就捧住这张惹他烦忧的脸蛋一阵揉捏……
受到侵袭的褚净一时茫然无措,良久才用力推开子烁,眼中含泪羞愤难当,嗔怒道:“你耍什么无赖?”
谁知子烁毫无愧疚地笑道:“这才是你该有的表情,整天板着脸多丑!”
“你才丑!”褚净愤然道。
子烁双眸含笑,将地上匕首拾起塞给少女,“净儿妹妹当然不丑。”
褚净闻言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我不怕死。”子烁俯身将女孩儿头上一片枯叶拿下,微笑着开口,“只要你好好的。”
褚净一怔,险些将手中匕首掉落。
“是吗?”少女冷冷开口,寂寂无神的漆黑双眸中却有了一丝波动。
第二日一早,子烁照例早起晨练。
冒着纷纷落雪,子烁一如往常在后院练剑。一套行云流水的剑法舞完,他收剑入鞘,却并不急着回房更衣,而是抬头注视着漫天纷飞的雪花,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
默立片刻,直到大片大片的雪花砸疼了他的脸才想到离开。
不过他才刚走出两步,余光却瞥见庭院角落一棵梨树上,坐着一位衣着单薄的少女。
一瞬间的惊异牵动了少年原本淡漠的心绪,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向着那只犹如挂在树上下不来的白色小猫疾步而去。
“这棵梨树是先父在世时亲手栽种,你若是把它压折了可不好交代。”
故作刻薄的声音苛责着少女的行为,可眉心的郁结却出卖了少年的心声。
树上的少女只是静静地垂眸看了看他,紧紧抿着嘴并不开口。
少年盯着她满头满身的白雪一阵心焦,语气透出一丝不奈:“大清早的爬树上扮雪人,你是想摔死自己还是冻死这棵梨树?”
“我不重。”少女淡淡瞥了他一眼,轻巧地开口,眼神却分明写着:与你无关!
少年忍住将她从树上硬拽下来的冲动,再次耐心劝说道:“雪越下越大,再不回去会生病的。”
少女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只自顾自抬起右手从半空中接住一大片飞雪,小心含进口中。许是还不过瘾,她又将身上的积雪搓出一个小小的雪团,轻轻咬了一口,细细咀嚼着。
少年微愣,不由好奇道:“雪好吃吗?”
“你要尝尝吗?”树上的少女微微俯身,将右手直直伸向地面,掌心还留有半块雪团。
“有何不可。”树下的少年缓缓抬头,贴近那只冻得通红的手掌,张开嘴小心咬了一口。
“怎样?”少女小声问。
“淡淡的。”少年直率道。
听到他的回答,少女忽然浅浅一笑:“我的是苦的。”
诧然呆立许久,少年蓦然疾声喊道:“你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话音未落,他便转身奔向内院。
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少女心下一阵烦闷。原本今日早起只是偶然,闲来无事到后院捡落叶也是偶然,一时兴起爬上这梨树敲冰凌更是偶然……不曾想却偶然撞上了来此练剑的子烁,偏偏自己还不慎被困在了树上。
好不容易捱到他收剑,刚松了口气,转眼又被他盯上了!此刻她是又冷又饿,恨不得把树上的雪吃个干净!
过了不多时,少年风风火火赶回后院,彼时少女正尝试从树上下来。
少年不知其中缘由,只道是自己成功感化了她,急忙伸手接住从树上滑落的少女。
甫一落地,少女立即将环住自己腰身的少年一把推开。
看着面前低头不语的少女,少年没有多想,将怀中一个油纸包裹的雪团递到少女眼前。
少女抬起微微泛红的脸蛋,愣愣地没有接过来。
“尝尝这个。”少年执意将雪团塞进她的怀里。
少女悄悄后退一步,茫茫然拿起雪团,张开打颤的牙关用力咬了一口。没有想象中寒彻骨的冰凉,而是一阵沁人心脾的糯香。
“这是?”少女含糊不清地发问。
“白雪桂花糕。”少年搓了搓手心,淡淡一笑。
见少女呆呆望着他也不动嘴,少年不免心慌:“怎样?”
少女眨了眨眼,微微摇着头,声音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没有你娘做的好。”
“这个自然没法比。”少年苦笑着挠了挠头。
而就在此时,少女蓦地背过身去,低垂着脑袋小声开口:“但更暖。”
“是吗?”少年微愣,随即心满意足地笑了,“那就好。”
这天过后,褚净便大病了一场。
为了不给急得茶饭不思的母亲添堵,子烁隐瞒了褚净雪天爬树的事情,只坦白交代了自己做了两块白雪桂花糕……自此以后,全府上下看他的眼神总有种说不出的诡异。仿佛自己就是个强塞雪团下肚、欺凌柔弱少女的恶霸!
想到这些,子烁轻轻摸了摸皮开肉绽的屁股,无奈地悲叹了一声。
自白雪桂花糕事件之后,褚净似乎不再刻意回避子烁。有时子烁和贺望切磋时,也会发现她在不远处静静注视着。看来是应该教教她怎么使匕首了……
这种宁静的日子理应珍惜,因为暴风雨终究还是要来的。
那是一个风雪交加的黑夜,朔阳城内忽起数千支火把,将陈府团团围住。
“朔阳陈氏私藏朝廷重犯欲行谋逆之事,现举大军征讨,若有擅动者格杀勿论!”随着一声令下,登时喊杀声震天!
子烁正欲提剑拼杀却被贺望拦住:“少爷快退回去找夫人。”
子烁这才想起来还有两人需要保护,忙问道:“娘和净儿还好吗?”
贺望急道:“夫人小姐都在后院枯井旁等你,快去!”说完便挥刀迎向闯入大厅的官兵。
见贺望轻松击退敌人,子烁便放心奔向后院。
疾步奔回后院,见陈母和褚净已站在枯井边等候,子烁忙问:“娘你们没事吧?快跟着我杀出去!”
陈母却要子烁收起佩剑,将他拉到井边缓缓道:“这口枯井通向府外后山,你们两个从这里逃出去。之后不可雇车不可投宿,一路向西去找你师父。”
子烁看了看身后褚净又转向母亲,摇头道:“让别人带她出去就好,我要留下来陪娘。”
“听话,不要让娘生气。”陈母轻抚儿子肩头,语调轻柔。
子烁一时说不出话来。
见儿子不再偏执,陈母俯身抱住两个孩子在他们耳边说道:“你们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能枉送性命。”
“娘不和我们一起走?”子烁伸手扯住母亲袖口,眼中泛泪。
“这口井小只能容你们通过,娘随后就来。”听到母亲这么说,子烁右手陡然用力仿佛要将那片衣袖扯下似的。
陈母双手握住子烁微颤的拳头,流着泪嘱咐道:“儿子听话,一定要好好护着净儿。”
子烁用略显稚嫩的双手颤抖着拭去母亲脸上的泪痕,点头说了声好,便拉着褚净钻进枯井逃生了。
待枯井内的脚步声彻底消失,陈母便颓然倒地,泪如泉涌声声泣血:“别怪娘狠心,一定要活下去!娘只想看着你长大成人,可恨老天不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