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夙》陈族异类

24、第十六章 金刀蔚染（一）

　　离开茳城后，一行人向北往皇城而去。
　　马车上，斯鸳正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支毛笔，而苏易则手捧着一卷书聚精会神地看着。
　　只片刻后，实在坐不住的斯鸳扔掉手中已被扯秃了毛的笔，抬脚踢了下苏易的膝盖。
　　后者一脸茫然地看过来，见面前少女一脸怨气，心下一惊，立即放下手中书卷开口询问：“斯鸳姑娘怎么了？若是坐着无聊便看看书，小生这里正好有适合你读的书籍。”
　　斯鸳见他转身翻找着什么，想起昨日发生的事，不免好心提醒：“你若再拿三字经出来，当心我一剑劈了你！”
　　苏易闻言慌忙丢掉刚拿到手的那本“催命符”，回过头讨好般地笑道：“斯鸳姑娘若是想读些高雅的，小生这里还有一本。”说着便将先前正在看的书卷恭恭敬敬地递上。
　　斯鸳盯着苏易递过来的《褚相公诗文集》，心情愈加烦闷！只见她双手紧握朱颜剑，冷冷开口：“我本刁蛮女，岂敢读那圣贤书！”
　　苏易登时惊诧！不知是为她这突如其来的好文采？还是为她那怅然忧戚的神情？
　　小心地将手中这难得一见、更难再见的绝世孤本收好藏入衣襟内。苏易轻咳一声，缓缓开口：“人虽有圣贤，但书不过是死物。既然是死物，那便是人人可读的。更何况，在小生看来，斯鸳姑娘是最冰雪聪明的妙人！没有什么书是你读不了的，不过是暂且无意罢了。”
　　虽知他是奉承自己，可听来却是再舒心不过。斯鸳原本冷若冰霜的脸上竟有了一丝笑意，忽然想起师父常说的话——姑娘家绝不可被男人的花言巧语迷了心智！斯鸳此刻才有所领悟，慌忙收起笑意。
　　苏易见斯鸳面色有所缓和，暗自松了口气，遂又取出怀中书籍继续看起来。
　　斯鸳见他一副看书着魔的样子，一时想不明白：他冒着杀头的风险、花了几十辆银子弄来这么一本禁书有何用处？真是十足的书呆子！
　　心里虽想着少管闲事为妙，嘴上却漫不经心地问道：“这书有什么好看的？”
　　苏易低头沉思片刻，继而有了答案：“褚……不，这作者笔下辞藻华丽且擅引经据典，评论时政利弊也是一针见血，堪称当世少有的贤达。”言辞之间满是羡艳崇敬之情。
　　“是吗？”斯鸳垂下眼帘，唇边却是一抹苦笑。那严苛古板的老头儿若知道有这么一个书迷惦记着自己，或许还真会含笑九泉……
　　“斯鸳姑娘，你没事吧？”苏易见面前少女神色郁郁，忙将书卷收入怀中，伸手便要扶她，却被一把推开！
　　自从被斯鸳评为“好色书生”后，苏易似乎做了深刻检讨。对大家的态度可谓毕恭毕敬，也不再围着他的仙女吟诗作赋、自寻耳光了。
　　饶是如此，斯鸳仍旧不甚满意。
　　想这半个月来，仗剑行侠的事没做几件，惹人烦心的事倒遇见不少——而眼前这个男人一人便独占了大半！
　　即使不为那书，斯鸳也能找到别的理由对他发难——只半个月的时间，这书呆子便完成了“毁家纾难”的伟业！但他所接济的不是流民，而是书肆！
　　尤其是在那座天下第一书城——典仓，苏易只跑了两条街便买下各类书画古玩塞了大半个车厢。由于车内空间变小，两人的距离也越靠越近，这令斯鸳更加不快！
　　斯鸳看着苏易一脸苦闷地低头揉着手腕，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下对他多了一丝鄙夷。忍住即将脱口而出的讥讽，最终还是选择平静地开口：“苏公子，斯鸳有个疑问请你解答。”
　　苏易听她这么叫自己，登时受宠若惊！立即挺直背脊，朗声开口：“斯鸳姑娘不必客套，有什么话尽管问！”
　　“你不觉得这马车一天比一天慢吗？”斯鸳手指点了点窗外，眼中有着一丝困惑。
　　“的确如此。兴许是这几日我们伙食太好，以至于累坏了马儿吧！”苏易笑得随意。
　　斯鸳吸了吸肚子，胸口升起一股怒火！抬手便想学师父给他一记脑崩，又担心自己劲儿使大了敲碎他的天灵盖，只得收手。
　　“你再调笑，我就把你连同你身后那堆破烂一道丢下马车！”怒气冲冲的少女伸出一只拳头挥舞着。
　　“不可不可！这堆可是小生的珍宝，万不可丢！”弱不禁风的书生张开双臂护住身后。
　　斯鸳瞥了一眼塞满半个车厢的古玩字画，颇为哀怨地叹了口气，故作伤感的开口：“你这堆没用的书画只会拖慢我们的行程。你若是心疼它们，何不自己下车步行，也好减轻马儿负担。”
　　苏易斟酌再三，实在舍不得这些好不容易得来的宝贝。即刻下定决心，鼓足勇气一个翻身便跃出窗外！
　　斯鸳没料到他二话不说偏跳了车！惊讶之余急忙探出头去。只见苏易身形还在半空，便已被一旁眼疾手快的偌央接住。没见着文弱书生摔得皮开肉绽的可怜模样，斯鸳暗自吁口气。
　　爱书如命，当真要命！她正想对苏易说些什么，却对上了偌央那双满是惊疑的眼眸。
　　“是他自己跳的车！可不是我丢出来的！”斯鸳不断摆手，试图撇清干系。可她的话非但没有打消偌央的疑惑，反而使他眉间多出一丝怒意，惊得斯鸳立时闭上嘴缩回了车内。
　　自觉理亏，不和你争……斯鸳闷闷地想着。
　　不管怎样，目的达成就好。
　　斯鸳勾唇一笑。接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随即毫无顾忌地仰躺下来，最后心满意足地睡去……

　　傍晚时分，一行人来到泸昌城。
　　斯鸳刚一钻出车厢便伸了个懒腰。待低头整理衣衫时才发现偌央正一脸微笑的向她伸出手来。
　　斯鸳轻哼一声，看似乖巧的任由偌央牵着手走下马车，实则却用指甲在他手背上留下四条浅浅的抓痕。而在落地之时，她的右脚又不偏不倚踩在了他的脚尖上。
　　宣泄完自己的小情绪，斯鸳乐呵呵地奔向客栈。
　　偌央苦笑着跟她进去，接着找掌柜要了三间客房。
　　但此地的客栈与之前城镇的客栈不同，要求住客填写相关信息，想来是与皇城越来越近的关系才多了这些手续。
　　偌央无法，只得提笔在登记簿上写下：
　　偌央，男，朔阳人士，年十八；
　　斯鸳，女，朔阳人士，年十六。
　　写完自己和斯鸳的，偌央便回头看向苏易。后者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笑着对偌央开口：“在下正值弱冠之年，祖籍朱江，就烦请偌央兄代劳了。另外，老娄即将而立。”
　　偌央听后便在纸上写下：苏易，男，朱江人士，年二十。老娄，男，二十九岁。
　　接着偌央又看向敛苍，一身黑衣披头散发的少年头也不抬地回道：“十五。”
　　斯鸳闻言惊讶地看向敛苍，一瞬间的诧异之后便又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敛苍看穿她的心思，冷冷道：“别想我开口喊你。”
　　“真是无趣。”斯鸳想到这辈子还没人喊她一声姐，而眼下这人更不可能如她所愿，登时满脸失落。
　　那边偌央已写完全部，交了订钱，跟着小二哥便要上楼。
　　而此时，苏易悄悄靠近斯鸳，低声向她询问道：“斯鸳姑娘年芳二八，正值碧玉年华，家中可有订过亲事？”
　　斯鸳狠狠瞪了苏易一眼，余光却瞥向正上楼的偌央背影。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小声回答：“没有。”
　　苏易听到这两个字，眼眸倏然一黯，旋即又恢复如常。
　　“说来也巧！小生也未婚配，若是……”还没等他说完，斯鸳抬手便是一掌！瞬间将这文弱又好色的书生拍晕过去……
　　“趁偌央没发现，我们快把他抬上去。”斯鸳对着一直在身后默立的敛苍小声开口。
　　“你自己下的手，就自己上手把他拖走。”敛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斯鸳无可奈何，只得向掌柜的求助。两人一左一右扶起苏易准备上楼，临走前斯鸳还不忘叮嘱敛苍：“不准告诉偌央！”
　　敛苍斜眼看了看昏迷中的苏易，沉声道：“我知道多嘴的下场。”

　　第二天一早，客栈大堂内，斯鸳正捧着一盘糕点独自享用着。
　　此时，虽已简单梳洗过却仍旧披头散发的敛苍走下楼来。
　　“这是我的早点，你肚子饿就自己上街买去。”斯鸳不等他靠近，便开口打发。
　　少年本想潇洒地转身离开，但转了一半又硬生生回过头来。
　　“给我钱。”少年生冷开口。
　　“给你点？”少女小心翼翼地将半块米糕递过去。
　　黑衣少年半眯着眼上下打量着翠裙少女。良久之后，才松开握紧的拳头。默叹口气，单手接过那半块米糕丢进嘴里，也不咀嚼便吞入腹中。
　　“野人。”少女小声揶揄着。

　　这边敛苍摸着肚皮出门去觅食，那边苏易又晃晃悠悠地过来。
　　斯鸳见他坐下后一直不停敲打肩头，忍不住拿指尖戳了戳他的脖子，嗤笑道：“昨夜睡得可好？”
　　谁知他竟笑着点头：“许久没睡这么酣甜了。”
　　未曾想你还挺享受的……若是你自甘受虐，我倒乐意帮你！
　　斯鸳想到这里，不自觉地笑出声来。无视苏易诧异的眼神，斯鸳轻咳一声，眼底藏着笑意，悠悠道：“你以后要是失眠，我倒可以小小地帮你一下。”
　　苏易微一愣神，转而浅笑出声：“是帮一辈子吗？”
　　“你……”斯鸳抬起手掌，羞红脸娇嗔道，“你再调戏我，我就一掌送你去下辈子！”

　　一个时辰后，泸昌城外官道上两骑一车缓缓赶路。
　　马车内，苏易照旧认真看书，斯鸳则低头摆弄着一只青铜酒壶。
　　突然，一阵马儿的嘶鸣声响起！车子随即慢慢停下。
　　“怎么了？”苏易、斯鸳一同探出头询问，坐在前头的车夫老娄抹了把脸上的络腮胡，颤巍巍地喊道：“公子小姐，前面有匪徒劫道！”
　　苏易一听登时吓得瘫坐下来。而斯鸳则丢掉青铜酒壶，提起朱颜剑便跳下马车。
　　见不远处有二十多名匪徒拦路，斯鸳正要破口大骂却被偌央拦住。
　　“他们人多，不必硬碰。我先上前缠住他们，你带苏公子驾车离开。”偌央小声说出自己的计划，解下背后包袱塞给斯鸳。
　　“不！我也要打！”斯鸳不予采纳，随手将包袱丢进马车，偏要拔剑上前。可她刚踏出一步，便被一个身影挡住。
　　斯鸳抬头直视面前男子，想要据理力争。可偌央并没有给她机会，只见他微笑着对她抱拳，柔声恳求：“这位女侠，烦请你留在这保护苏公子。可否？”
　　斯鸳愕然！呆愣片刻后终于收剑，只低头嗫嚅：“既然你这么求我，那我……便依你。”
　　“多谢。”来不及细看少女此刻有趣的表情，偌央转身直奔那伙匪徒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