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夙》陈族异类

23、第十五章 白马银鬃（三）

　　另一边，偌央三人已经回到客栈。
　　苏易一进门便风风火火直奔上二楼，留下偌央和斯鸳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斯鸳晃了晃脑袋懒得去管，就近找了张桌子坐下，拿起一只茶碗把玩起来。
　　偌央走到她身边慢慢坐下，盯着她手中的茶碗淡淡一笑：“今日之事你学到了什么？”
　　斯鸳倏然想起那个络腮胡大汉以及在太守府内剑拔弩张的情景，不由气鼓鼓地嗔道：“千万别和莽夫扯上关系！”
　　偌央心底暗自好笑，面上却依旧平静：“除此之外呢？”
　　斯鸳略显怯懦地望了一眼他的胸膛，抬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头，吞吞吐吐地开口：“不要和马儿比赛跑。”
　　“幸亏你跑赢了。”偌央勾唇浅笑，继续循循善诱，“更重要的是？”
　　斯鸳无奈叹息一声，自暴自弃道：“我知道啦！以后不去看戏啦！”
　　偌央摇头苦笑一声，缓缓开口：“好戏要看，浑水少蹚。”
　　“真的？”斯鸳立时恢复精神。
　　偌央点了点头，从包袱里取出一块糖糕递过去。
　　糖糕吃到一半，斯鸳便见敛苍两手空空走进来。
　　“你刚才去哪儿了？”斯鸳想到他临阵脱逃，不免有些气恼。
　　“漫步消食。”敛苍只回了四个字，随后径直坐到斯鸳对面，一手抓起桌上的茶壶便大口喝起水来。
　　“你知道行走江湖最忌讳的是什么？”斯鸳一脸严肃地盯着敛苍。
　　敛苍放下茶壶，随手抹了把嘴。
　　“是不讲义气！”斯鸳拍案而起。
　　“我以为是好管闲事。”敛苍打了个哈欠，趴在桌上便打起盹来。
　　斯鸳气极，举起茶碗就要甩过去，偌央眼疾手快将她拦下。
　　两人还在对峙，却见苏易慌慌张张捧着一包干粮从柜台那跑过来，开口疾呼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赶紧上路。”
　　“出什么事啦？”斯鸳奇道。
　　“出城再说。”苏易拍了下敛苍肩膀，然后头也不回地奔出客栈。

　　离开茳城三十里后，一行人在一座山脚下歇息用餐。
　　斯鸳接过炊饼啃了两口后，不等咽下便急急向苏易提问：“你先前在茳城撞上鬼了？”
　　“那可比鬼可怕千倍啊！”苏易忽然怪叫一声，连累正喝水的敛苍险些呛死。
　　“说清楚！”斯鸳注意到敛苍额头上青筋暴起，便好心教苏易赶紧进入正题。
　　苏易清清嗓子，沉声道：“你们可知刚才遇到的长宁王是何人？”
　　“不就是钟燎的儿子。”斯鸳毫不避讳，低头又啃了一口炊饼。
　　苏易怔怔地看向斯鸳，眼中的惊异一闪而逝，很快继续道：“没错，他是最得宠的皇子。虽只有十八岁却屡建军功，杀伐果决比之其父也不遑多让。”
　　“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斯鸳听到这儿顿时失去了兴趣。
　　苏易低声道：“长宁王今日到此恐怕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所以我才说此地不宜久留。”
　　“苏兄何出此言？”一向恬淡寡欲的偌央似乎也来了兴致。
　　苏易喝了口水，缓缓开口：“这就不得不提本朝至今悬而未决的储位之争。其实早在长宁王降生后，皇帝便有了废太子而改立长宁王的打算，但因为济阳贺氏与朔阳陈氏这两大门阀世家力保太子，皇帝才不得不罢手。后来丞相褚韶因卷入武陵王的叛乱而倒台，皇帝借口太子妃褚凝乃罪臣之女，废太子为伯安王。而这背后自然少不了支持长宁王的江都高氏的推波助澜。为了清除废太子的势力，皇帝率先将因男丁凋零而势衰的四大豪族之一朔阳陈氏灭族。可叹堂堂开国元勋、世代虎将的朔阳陈氏就这样陨落了。”
　　斯鸳注意到偌央神色郁郁，心中登时一紧，正想阻止苏易讲下去，却不想偌央忽然转过头来静静看着她，脸上带着释然的微笑。
　　默叹口气，斯鸳决定打破砂锅问到底：“可那太子之位不仍旧空着吗？”
　　苏易又喝了口水，继续解释道：“伯安王虽然失去太子之位，可仍有嫡出长子的身份在，除非皇后被废或伯安王薨，否则长宁王就没有即位的资格。即便体弱多病的伯安王不幸离世，但他还有一位年幼的同胞弟弟在，其他庶出的皇子只能排在后面。两位嫡皇子地位稳固，而要想废后更没那么简单！因为当今皇后、也就是伯安王的生母正是出自济阳贺氏。而贺氏除深耕官场外也久经贸易，说句富可敌国也不为过。之前说到的四大豪族如今仅剩济阳贺氏依旧支持伯安王，却正好与江都高氏势均力敌。而郁川卢氏因从不与皇族联姻，自然远离储位之争。这就是长宁王虽然得宠却至今没有被立为太子的原因。”
　　斯鸳敛眉沉思起来，结合儿时在相府时的所见所闻，也算是大致理清了头绪。不过，她还是有一件就近发生的事没想明白：“你说的这些与今日之事有何关联？”
　　苏易还想再喝口水，却发现他的水袋不知何时被敛苍拿去了。见敛苍毫不客气地将最后一口水一饮而尽，苏易只得无奈地叹息一声，强打精神道：“这就不得不提除贺氏、高氏之外的第三方势力——高昌侯钟翔了。靠着当年平定其兄武陵王钟恒叛乱所积攒的功业，他一步步坐稳大将军的高位，掌控了军政大权。自然成为贺氏与高氏必须拉拢的对象。而他本人好武，那贺明苦心孤诣安排这一出，多半便是为讨钟翔的欢心。那贺明出自贺氏旁支，想要爬得更高自然要费尽心思、加倍出力才行。”
　　原来如此！赛马寻良驹，鉴宝寻利器，比武寻死士，这三样正是尚武好战之人的心头好。
　　“那钟凌珏到此就是为了阻挠贺明献宝？”斯鸳仿佛看清真相，声音都带了些许兴奋。
　　“斯鸳姑娘真是冰雪聪明、一点就通。”苏易极为配合地送上夸赞，但片刻之后他又脸色凝重地低低叹息，“不过，他既然亲自下场法办贺明，恐怕是要和整个济阳贺氏开战了。”
　　“所以你才吓得赶紧逃命了？”斯鸳不忘揶揄他。
　　苏易轻轻点点头，讪笑道：“咱们平头百姓还是不要卷入这些掌权者的争斗中为好。”
　　斯鸳心底一阵苦涩，看向苏易的目光不由微凉：“说实在的，你懂得还挺多。”
　　苏易只道她是诚心夸奖，挠了挠头憨笑道：“这些不过是投身官场前必须做的功课嘛！”
　　“苍生萧条、朝堂昏暗，生杀予夺不过是掌权者的游戏。纵使显赫一时，也难逃一夜间身死族灭。”斯鸳定定地凝视着苏易的双眼，悠然轻叹，“即便如此，你还想一头撞进去？你究竟图的什么？”
　　苏易微微一愣，低头思忖片刻，旋即抬起头，正色道：“建功立业，青史留名。”
　　此时，沉默许久的偌央蓦然开口：“苏兄志存高远，必能一飞冲天。”
　　“承偌央兄吉言。”苏易笑着答谢。

　　吃饱喝足，敛苍找了片树荫倒头就睡。
　　斯鸳见此默默翻了个白眼，回头又见苏易钻进马车午休。心中一番纠结后，她拉起一旁的偌央悄悄走进树林深处。
　　“何事如此紧急？需要躲到这儿来说？”偌央不免奇怪。
　　“自然是我们两人的事。”斯鸳指了指自己又戳了戳偌央胸膛。
　　“你是指什么？”偌央下意识地后退两步，别过头不敢看她。
　　斯鸳并未注意到偌央的举动，兀自在一块草地上盘腿坐下，尔后笑着朝他招了招手。
　　偌央一动不敢动，直到斯鸳不耐烦地蹙起娥眉，他才不情不愿地挪步过去。
　　等偌央靠近，斯鸳一把将他拉住，迫使他俯身与自己对视，随即一本正经地开口：“关于之后的行程，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偌央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盯着斯鸳黝黑清澈的双眼陷入沉默。
　　难道是苏易的一番话让她打起了退堂鼓？偌央无法确定，只好试探着问道：“我们不去皇城吗？”
　　“去，当然要去！”斯鸳毫不迟疑地疾呼，可转眼又踌躇不定，“我只是有些担心……”
　　偌央看出她的忧虑，知道她正为前路迷茫而苦恼，便伸出左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柔声宽慰道：“我们一路上先打探消息，到皇城后再想办法调查真相，只有找出证据证明清白，才能为我们两家平反。”
　　“可我们算是逃犯吧？皇城里难保没有人认不出我们，届时又该如何调查？”想到这些，斯鸳不免忧心忡忡。
　　偌央点了下头，继而微微一笑道：“的确，皇城里恐怕多是我们的敌人，可至少还有一个人能够信任。”
　　“你说的不会是废太子钟凌彻吧？”斯鸳想起他曾做过太子伴读，脑海中便不断闪过他装扮成书童的模样，登时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偌央茫然地看着斯鸳捧腹大笑的模样，背后不由得升起一阵寒意。
　　等到斯鸳笑够了，偌央才继续开口：“我说的是前太子冼马、我的授业恩师高墨奂。”
　　斯鸳揉了揉抽筋的肚子，蹙眉问道：“可靠吗？”
　　偌央默默点了点头。
　　“好。”斯鸳一拍大腿，蹭的一下站起身，高举手臂直指北方，“那我们就去皇城找他！”

　　刚刚钻出树林，斯鸳抬眼便看到敛苍正蹲在一棵树下用中指按压一只甲虫，只听一声脆响，那甲虫的壳便被戳烂了……斯鸳见此场景差点将刚吃下的炊饼吐出来。
　　她一手按住胃部，一手指着敛苍，娇声叱道：“你在做什么？”
　　敛苍理所当然地回道：“弄死扰我午觉的臭虫。”
　　“你知道它是臭虫你还……”后面的词斯鸳说不下去了。
　　敛苍回给她一个“与你何干”的眼神，起身就往回走。
　　斯鸳本不想理睬他，可想起他身上那枚可直入皇城的铜符，便开口叫住他：“那个，敛苍少侠，我姑且再问一次，你日后有什么打算？”
　　敛苍颇为不奈地摇摇头，目光炯炯地望着她，冷冷道：“你若是嫌我碍眼，最好赶紧指个人让我替你杀了了事。”
　　斯鸳闻言一惊，连忙摆手，一脸讪笑道：“不嫌不嫌！容我再想想再想想……”
　　此时，在她身后的偌央双手抱胸，淡淡一笑：“我猜，这个人选，你得想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