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夙》陈族异类

41、第二十六章 银杏白果（二）

　　第二日一早，月姐姐和我带着小娃一同出门。
　　我们一路询问是否有好人家愿意收养她，可都被一口回绝。我看着怀中的孤草，忍不住叹息：“若是男孩儿，你早就有家了。”
　　“别灰心，这才刚开始呢！”月姐姐柔声劝慰我，我勉强笑了一下。
　　一个上午的时间很快过去了，我们几乎跑遍了全城，竟没有一户人家愿意收养孤草。
　　我身心俱疲地回到客栈，浑身无力地趴在桌上假寐，全然不顾叶大哥不满的表情。
　　“小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大白天的让谁给欺负啦？”老板娘一如既往的好管闲事，我本不想理睬，可身旁坐着叶大哥，而她刚才的话又实在教人难堪……我立即坐直身子，抬头挺胸强装精神。
　　叶大哥见我瞬间清醒，忍不住笑出声来。
　　另一边的月姐姐苦笑着摇了摇头，对老板娘解释道：“不瞒您说，我们方才寻遍了全城，可找不到一户肯收养这孩子的人家，这才如此烦恼。”
　　“你们不要这孩子啦？”老板娘张嘴惊呼。
　　面对老板娘苛责的眼神，月姐姐也不计较，只淡然道：“我们眼下要去办一件大事，是生是死尚不可知，这小娃跟着我们凶多吉少……”
　　老板娘一拍手掌，豁然开朗道：“喔！我明白了，瞧你们的模样就是江湖人，的确不适合带着这么点大的孩子四处奔波。”
　　月姐姐微微一笑，不作回应。
　　“这孩子叫什么名字？”老板娘又问道。
　　“孤草。”月姐姐回答。
　　“这名字好啊！我儿子叫大苗，正好凑个一对。”老板娘兴奋异常，伸手就要接过小娃。
　　月姐姐轻巧地避开她伸来的双手，蹙眉问道：“老板娘您这是什么意思？”
　　老板娘尴尬地搓着双手，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急忙解释道：“哎呀！姑娘千万不要误会！实不相瞒，我一直以来想要个女孩儿，可惜自从生完儿子后，我这不争气的肚子就没有再怀上……”
　　“我看是替你儿子要个吧！”我小声嘟囔了一句，被月姐姐一记脑崩打断。
　　叶大哥一边帮我揉着额头，一边向老板娘提问：“我看你这生意不错，平时也照管不过来，应该没有时间带这孩子吧？”
　　老板娘犹豫片刻，悄悄环顾左右，然后凑近来小声道：“为了这家小店，我那口子落下了一身毛病，我一个女人也着实照管不过来。这不前几天总算有外地客商盘下了我们这店，眼下时局乱的很，难得有人愿意在这儿蹚浑水，我们正好收拾收拾回乡避难去。在边境过活，挣得再多也是朝不保夕。倒不如回乡置办一些田产，反而乐得清闲自在。”
　　叶大哥听她说完，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不由得对她点头称赞：“老板娘看得真切，在下自愧不如。”
　　“哪敢哪敢。”她捂着嘴乐不可支。
　　而此时，月姐姐蓦然急急问道：“您老家在哪？”
　　老板娘手指向西面，回道：“就在离这儿不远的句无。”
　　月姐姐暗吁一口气，低声喃喃：“只要不在南边就好。”
　　“你们怎么想？”叶大哥看向我们，而我们皆默然不语。
　　老板娘见我们犹豫不决，便收起了生意场上的招牌笑脸，肃然正色道：“你们放心，我们一家绝不会亏待这小娃的！这些天来，我也帮着你们照看过几次，当真是喜欢这可爱的小丫头。”
　　我见月姐姐慢慢放松了怀抱，知道这件事已然定下。我没有理由和资格反对，却仍然抛出了最后一个坚持：“请您千万不要给她改名！”
　　老板娘愣了一下，随后爽朗地笑了：“好好好，我答应你了，她就叫孤草。”

　　午后，趁大家在晒太阳，我将叶大哥拉进客房。
　　叶大哥气定神闲地坐下，不慌不忙地开口：“怎么？有话要问我？”
　　我想他是知道我的用意的，也就无需拐弯抹角了，便直截了当地问道：“龙都真的有那么重要？可以让你们不顾性命？”
　　叶大哥淡淡看了我一眼，沉声道：“抚夜，龙都是我们华族的发源地，是我们的故土。如今却被那些茹毛饮血的蛮族人占据，此乃我千万大虞子民的奇耻大辱！”
　　看着他情绪激动地握紧双拳，我小声喃喃：“你说的这些，应当是皇帝该操心的事情。”
　　他默叹口气，愤然道：“朝廷羸弱，无心北伐。枉我自负文武全才，若无尺寸之功，岂不白活一遭。”
　　我低叹道：“所以你们才要自作主张、冒险为之？”
　　叶大哥笑着摇了摇头，目光坚定地道：“我们不是一时兴起才这么做的，这次计划是各方协力商定的。人数不在多，在于出其不意。我相信，经此一战，必能唤醒世人对收复失地的决心。”
　　看来他们是势在必行了，我究竟又能做什么呢？
　　见我沉默不语，叶大哥忽然轻拍了下我的肩膀，淡淡问道：“抚夜，你来自哪里？”
　　“我……”我认真思索了一会儿，终究还是选择摇头，“记不清了。”
　　“没关系，只要你知道自己将要去哪里就好。”叶大哥抬手轻刮了一下我的鼻尖，笑得柔和，“不过，千万不能忘记——我们的先祖来自龙都！”
　　我乖乖点头，眼中却是一片迷惘。
　　许是看出来了我的困惑，叶大哥大声叹了一口气，忧心忡忡地道：“不过三十几年，大家却已忘了龙都的存在……若不在我们有生之年夺回龙都，华族的骄傲便将在下一代被彻底折断！”
　　我很想安抚他悲切的情绪，却找不出适合的词句，毕竟他说的就是事实。我不想自欺欺人，只有实话实说：“可我对龙都仍是一无所知……”
　　他略一思忖，淡笑着从怀里取出一小包白色的干果，挑了一颗最大的便剥起壳来，不一会儿就将一粒饱满的淡黄色果肉递到我眼前。
　　见我没有接过，他沉声道：“张嘴。”
　　“不洗一洗？”我眉心微蹙，满眼嫌弃。
　　他的额头霎时青筋暴起，这还真是难得一见的场面呢！我干笑一声，小心翼翼张开嘴。
　　不知为何，他没有了以往的温柔耐心，一下子便将果肉狠狠塞进我嘴里，险些让我囫囵吞下！在他满含期待的注视下，我慢慢咀嚼着。说来也怪，这东西闻着有些酸臭，吃起来倒没什么异味。不过，若是教我就此对它上瘾？那可恕难从命！
　　“怎样？”他微笑问道。
　　我慌忙点头，却打死不说好吃。
　　匆匆咽下果肉，我蹙眉发问：“这是什么东西？”
　　他拿起一颗在我面前晃了晃，沉声道：“白果，也叫银杏果。”
　　“银杏果？”
　　叶大哥见我满脸疑惑，柔声笑道：“就是银杏树的果子，你没听说过吧？这也难怪，毕竟这是龙都城所独有的树种。”
　　“既是独有，那必然有特别之处喽！”我一时也来了兴趣。
　　叶大哥微微颔首，随后朗声道：“这银杏树高达十丈，树冠遮天，结果千斤。相传乃我华族先辈在龙都建成之日所栽下，距今已有一千两百岁树龄。”
　　“真有千年古树啊！”我惊呼道。
　　“自然有啊！树可比人长寿。”叶大哥笑着点了点我的鼻尖，“不仅如此，它的叶子的形状也是绝无仅有的。”
　　我的好奇心被彻底勾起，急问：“那是什么样子的？”
　　叶大哥皱眉想了想，无奈地低叹道：“我一时也说不上来。”
　　见我一脸沮丧的趴在桌上，他又笑了：“不必如此失落，以后我带你去看便是了。”
　　我暗自回味他这句话中的深意，忍不住笑出声来。我会记住这个约定的，你想赖也赖不掉我。
　　不过细想之后，我仍觉得不解。倘若收复龙都只是为了吃白果，那这个理由实在很难打动我。
　　看着他小心地收好那包白果，我不由奇道：“既然这树是龙都独有，那这些果子又是从哪来的？”
　　我话音刚落，叶大哥便拍案而起，义愤填膺道：“这便是我们要收复龙都的另一个理由！在我还小的时候，曾跟随父亲出使龙都。也是在那时，我第一次尝到了白果，初时并不觉得美味，但这口感却是独一无二的。到了第二日，我向父亲讨要，却被告知这小小的一颗白果竟是他用一副马鞍换来的！我当时并不明白父亲为何要这么做？后来我才懂，父亲毕竟生于龙都，自小就吃着白果长大。当他想要和儿子分享儿时的美味时，赫然发现这原本简简单单的一件小事却变得如此困难！父亲是想让我记住它的味道，记住我们才是它真正的主人。而那些该死的蛮族人，只是将白果当作牛羊饲料。当得知龙都遗民爱吃白果，他们竟高价贩到中原，价格几乎与珠宝相当。”
　　我下意识地捂住肚子，忍不住大声惊呼：“居然这么贵！这不明摆着抢钱嘛！那你们为何还要花冤枉钱去买呢？”
　　叶大哥自嘲一笑，无力地开口：“不买不行。在蛮族人眼里，没有用的树就得砍掉。”
　　“太可恨了！”我拍案而起，内心从未有如此愤怒过！这哪叫银杏树？分明是招财树！
　　叶大哥轻抚我的后背为我顺气，待我稍稍安定后，他神情肃然地开口：“若不及早夺回龙都，只怕后人再也尝不到白果的滋味了。”

　　两日之后，我们所住的客栈悄悄换了主人。而这也意味着，孤草要跟着老板娘一家离开侓野了。
　　客栈门口，月姐姐将尚在襁褓中安睡的小娃交给老板娘。老板娘笑着寒暄了几句后便要告辞。
　　忽然，我想起一件十分要紧的事，连忙拉住老板娘，声音急切地开口：“请您稍等片刻，我很快回来。”话音未落，我便飞奔向对街的珠宝店。
　　刚踏进店门，我便喊道：“掌柜的，有没有长命锁？”
　　“有有，客官稍等。”说着，掌柜找出一只锦盒放在柜台上。
　　我打开锦盒，里面是各式各样的挂坠。我小心翻看一阵，选中了一枚木制的长命锁。
　　我看着手中暗红色的精致木牌，指间轻抚“长发其祥”四个小字，甚是满意。
　　“我当你要做什么，原来是跑这儿挑临别礼物来了。”身后传来月姐姐的声音。
　　我微微一笑道：“好歹相逢一场……”
　　“既然要送长命锁，金银的不是更好？”月姐姐从我手中拿过小木牌，前前后后翻看着。
　　我淡淡瞥了一眼锦盒内的金银宝玉，语气坚定地道：“她叫孤草，就不该太招摇。”
　　月姐姐微愣，随即点了点头，眼中盛满了然的笑意。
　　“那我也送她点什么。”她将木牌还给我，自顾自跑到柜台另一边挑选起来。不一会儿，她便拿起一根细长的簪子，似乎相当喜爱，“这根玉簪挺好看的。”
　　我盯着她手中的簪子陷入沉思……我实在想不通这根极其普通的簪子是如何俘获仙姿佚貌的月姐姐的芳心的？除了是玉制的外，根本就没有什么可取之处嘛！
　　“姑娘好眼力，这可是本店的镇店之宝！”掌柜见终于来了一位“识货”的客人，立即送上那令人起鸡皮疙瘩的笑脸。
　　我悄悄翻了个白眼，寻思着要靠小破簪子来镇的店，不如早些关门的好。
　　“姐姐，孤草还小，暂时还用不上发簪的。”我忍不住好心提醒她。
　　掌柜见月姐姐“噢”了一声将簪子放下，登时心急火燎，大声道：“那就送心上人！这根簪子正好可以刻字，不收工钱的！”
　　月姐姐似乎是被掌柜的气势震到了，茫茫然点了点头。等她反应过来，掌柜早已拿着簪子冲进内堂。
　　“客官，要刻什么字？”掌柜拿出纸笔放在柜上。
　　月姐姐回头看向我，我回给她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她狠狠瞪了我一眼，转身接过毛笔，略一思忖，便在纸上写下一个小小的“胧”字。

　　回到客栈门口，我将木制长命锁小心地戴在孤草颈上，转身对老板娘郑重道谢，拜托他们好好照顾孤草。
　　老板娘连连点头，爽朗笑道：“姑娘放心，我们会好好待她的。若是还不放心，你们大可以来句无看她嘛！”
　　我不再多言，向后退开两步，来到叶大哥身边。
　　月姐姐走上前去和老板娘交代了几句，随后俯身在孤草脸上轻轻落下一吻，眼眸中溢满了无限的柔情。
　　“小东西，愿你长成一株谁都无法折断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