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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棺启椿欢 ...

  •   我的妈妈,算不得什么世俗定义里的好人。
      但我想,她大概是爱我的。

      自从那个电话之后——和我父亲的死——妈妈就时常陷入混沌。

      多数时候,这空荡荡的房子里只有我一个人,她偶尔从迷茫中挣脱,会想起还有我这么个儿子,于是在桌上留些钱,确保我不至于饿死。

      除了她,还有另一个人也会留钱给我,就是电话那头,当时和妈妈通话的人。

      他不是我父亲,我父亲早不在了。但很奇怪,某种意义上看,他反而更像一个父亲的影子,不单单是钱,更因为那一点点类似关心的温度。

      他问我成绩,自然是不好的。他说,身体才是根本。

      他问我是否挨了欺负,我说,是我在欺负别人。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有我的缘由,只是别去欺凌弱小,若是路见不平,他支持。

      我曾想过不靠他们,自己活下去。

      可惜我缺乏耐心,任何重复的事都难以持久。活到如今,我坚持最久的两件事,一是活着,二是寻找存在感。

      我不愿亏欠,除了林栎。

      是了,我总是习惯把特殊的人单独拎出来讲。
      许柯年是,林栎也是。

      我不怕亏欠林栎,他欠我一条命。我从鬼的手里把他捞了回来,自己几乎赔进去半条。

      他却骂我,说我不爱惜自己。

      我一无所有,还要这躯壳做什么?

      他们都显得古怪。初见我时,眼神冷得能冻彻骨髓,后来又好得过分殷切,像在偿还什么,或者说,像在赎一桩永难清偿的罪。

      我直截了当地对林栎说了。他说,我是个锋利,但很有风味的人。

      我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风味奶茶,清凉甘甜,恰到好处地拂去了夏日的燥热。

      故事的续章,也发生在夏天。

      ——

      我怎么发现林栎被鬼附身的?

      因为这神经病被侵占意识后,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来猥亵我!

      那天中午,我躺在废弃公园的长椅上小憩。家太远,这里成了我临时的窝。

      一睁眼,就看见林栎站在树荫下,一动不动地凝望着我。他的眼睛没有眼白,只有两潭凝固的墨,看久了,自己的魂灵也要被那无尽的黑暗吸进去。

      我被吓破了胆。这样的目光拥有了实体,如同一条由无数冰冷蛞蝓拧成的滑腻鞭子,带着粘稠的涎液,缓缓抽过我的肌肤。

      烈日灼灼,空气在高温下扭曲蒸腾。林栎走过来,可我动弹不得。他的手指掠过我的手臂,在身上游移,最后,小指勾住了我的小指。

      那熟悉的阴冷瞬间贴上皮肤,让我恍惚间嗅到了童年记忆深处泛起的霉味。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扑向旁边的垃圾桶,吐得昏天暗地。林栎还算识相,没来看我笑话。

      吐完后,我把他结结实实揍了一顿。

      林栎没还手。也许我真有某种未知的力量,无意间将鬼从他身上打跑了。

      阳光毒辣,炙烤得万物失形。我的视野里一片模糊的炫光,就在这泪眼朦胧的刺痛中,有一抹极不自然的红色,倏地一闪,又瞬间被灼白的光浪吞没了。

      我甚至无法确定它是否真的存在过,那触目惊心的色彩,是视网膜的欺骗,还是……

      送到医院,医生查不出任何问题,但林栎就是不醒。他没带通讯工具,我被强行扣下,照顾这个四肢健全的麻烦精。

      林栎醒来。

      我起身:“记得还钱,利息照算。”

      林栎急得一口气没喘匀,猛地咳嗽起来。

      我赶忙回去扶住他:“你没事吧?”

      他紧紧攥着我的手腕,声音嘶哑:“别走,留下来。”

      我鬼使神差地坐了回去,等回过神来,才补充道:“我不走,我去叫医生。”

      他伸手按了呼叫铃,医生护士鱼贯而入。我眯起眼,心里很不痛快。

      医生说,除了脸上身上被我揍出的青紫,林栎壮实得像头牛。

      我坐下,听他给家人打电话报平安。

      “我和李木枋在一起……嗯……帮我们向主任请个假,他算是……见义勇为。”

      我挑眉,难不成还要给我发个奖状?奖状没有,欠的钱,林栎也至今没还。他家境明明不错,竟还不起我这区区几百块?

      我合理怀疑,他记得一切,并且存心捉弄我。

      一旦心生疑窦,便觉得林栎的一举一动都透着刻意。

      直到某次与他对峙,一股腥甜毫无预兆地涌上喉头,我侧过头,猛地咳出一口暗沉的血,那血沫溅在地上,像骤然绽开的不祥墨点。

      我不烟不酒,远离夜店,唯一的嗜好便是在课堂上寻一片清梦。可自那日后,每当我伏案欲睡,林栎总会毫不犹豫地举手,将我的昏沉公之于众。

      林栎那近乎偏执的告发,是怕我一旦睡去,便会长眠不醒,他将这归咎于那次鬼祟事件在我身上留下的他所不知的隐伤。

      我:“……”真是够了!

      有一天,林栎发现我在写日记,他觉得我的日记断断续续很奇怪。

      ——中间隔了这么多年。

      “你会在自己的日记里写谎话吗?”林栎问我。

      我趴在桌上,抬起一只眼睛凝他:“你会吗?”

      “我会。”林栎坦荡地点头,然后指着我断断续续的日记,“但你的空白,比我的谎言更让我好奇。对你我这样的人来说,不记录本身,就是最刻意的记录。”

      他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你在害怕什么?是怕未来的自己看到这些回忆会痛苦,还是怕……过去的自己,会通过这些文字,爬回到现在?”

      我们都以为日记是写给未来的自己,曾经的我也这样认为。直到后来才明白,那些断章与谎话,其实是战书,或是情书。

      “林栎……我……”

      “砰!砰!”讲台被老师拍得震响,“上课了!没听见预备铃吗?都坐好!”

      林栎胳膊肘轻轻撞了撞我,低声问:“刚才你想说什么?”

      我弯腰在桌肚里摸索课本,声音闷闷的:“没什么。”

      我把手伸过去,顺手从林栎桌兜摸了颗糖。

      课上到一半,讲台上老师的声音还在飘,林栎忽然侧过身,气息擦着我的耳廓:“下课去我家不?”

      糖在嘴里含得发甜,我含糊应着:“不去了,今天有事。”

      林栎盯着我埋在课本里的后脑勺,声音低了些,失落道:“真不去啊?我妈昨天还念叨你。”

      我终于偏过头,舌尖顶了顶嘴里的糖,换了个位置,挑眉看他:“你被夺舍了?这么黏人。别烦我,听课呢。”

      “李木枋!把嘴里的糖吐出来!”

      完了个鸡蛋!我手忙脚乱把糖塞回糖纸,胡乱揉成一团攥在手心,然后站起来。

      “李木枋,这道题选什么?”

      我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用胳膊肘怼了怼旁边的林栎,小声嘀咕:“选什么?”

      这小动作哪逃得过老师的眼睛?她抱臂倚在讲台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看我能耍什么花样。

      林栎憋笑憋得肩膀发抖,用只有我俩能听见的声音说:“跟我回家,我就告诉你。”

      卑鄙小人!

      “回回回!快点!”

      “选A。”

      我举起卷子,回答:“选A。”

      “哼。”老师半点情面不留,“为什么选A?”

      我卡壳在原地,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最终喜提罚站一节课的待遇,我耷拉着脑袋,心服口服,半点骄傲的资本都没有。

      站了没一会儿,腿就开始发软,我用脊背轻轻靠着墙,头微微低着。额前细碎的黑发顺着动作软塌塌垂下来,搭在眉骨上,遮去了大半视线,只剩一片模糊的光影。

      窗外的阳光斜斜铺进来,把我挺拔的身形勾勒得愈发单薄,说不出的狼狈。林栎不知看了我多久,我其实已经有些犯困,眼尾蒙着层浅浅的水汽,一片茫然,我缓了缓,才渐渐从朦胧里映出他探过来的轮廓。

      “知道吗?好多人都在看你。”林栎凑过来,语气阴阳怪气。

      我眨了眨眼,漫不经心地扫过教室。果然,不少道自以为隐蔽的视线正往这边瞟,藏在课本后、桌沿边,遮遮掩掩的。

      我微微弯下腰,凑近他耳边:“怎么了?要关窗吗?”

      林栎噎了一下,瞪着我半天没说出话,那副又气又无语的样子,活像被人堵了心口。

      “李木枋!你站着还能聊起来?去后面站着。”

      我怀疑我被针对了:“……”

      “哥们走了。”我单手扶住林栎的肩头,借着劲儿从他身后跨过去,捏着卷子径直走向垃圾桶旁。

      我抬头瞥了眼黑板上方的时钟,还好,只剩十分钟就下课了。

      我高举着卷子,没有窘迫,只有一种我乐意的平静。

      阳光晒得我后颈发红,细小的汗珠滑进衣领。

      林栎捏着笔回头,感觉自己的心脏也跟着那滴汗珠,坠入一个无处可寻的深渊。

      我明明那么狼狈,可当我抬起眼皮,用那双带着点不耐烦和桀骜的眼睛望过来时,林栎觉得被罚站的人好像是他。

      真是奇怪。

      下课了,老师临走时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我云里雾里地回到座位上。

      林栎遮遮掩掩的,我抢过卷子故意逗他。老师讲过的题,他居然没订正!好吧,其实他都对了,但他连勾都没打,前面都打了。

      “你上课坐飞机呢?”

      林栎的脸瞬间红了。我震惊地盯着他,后退:“我靠,你要炸了?”

      林栎摇头,猛地灌水,喘着气说:“没,刚才一口气没吐出来。”

      我问他:“下节课是什么?”

      林栎顿了下,接着转头幽幽看我:“还是英语。”

      真应景,老师在上课铃刚响起时就踏进教室,我在和老师对视后,自觉地站起。

      “林栎。”我环住林栎脖子,在他耳边学鬼叫,“我会回来找你的。”

      我站好后始终静不下来,目光在天与地之间来回游移,说到底不过是肩膀累得发僵,实在没法安安稳稳待着。

      “李木枋,读第一段。”

      我不知道该读哪一段,心里发虚地抬眼张望,林栎在桌下悄悄比了个手势,是B。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棺启椿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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