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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绝望的晚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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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锐的手机铃声猝然响起,打断了林余的脚步。
屏幕上“妈妈”两个字,冷不丁扎得她指尖一缩。
她深吸了一口气,接起。
“林余,你要死啊?我让你搬出去怎么还不搬?”王丽的声音又快又密地扎过来。
林余喉咙发紧,“妈,我说了我现在失业,手里也没什么钱,等我找到工作我就搬走。”
“那怎么行!”电话那头声音拔高,“你弟弟马上要结婚了,你现在住的房子是你弟弟婚房!你爸死之前就说过,这房子给你弟弟,你别想占走!”
“我没想占走。”
“那就搬走!让你早点结婚你不结,现在没地方住你怪谁?”
林余声音带着哭腔:“妈,我不是你女儿吗?你要逼死我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
“那你去死,死了更省心。”
嘟…嘟…嘟…
忙音响起。
林余挂了电话,走出卧室,下楼。她面无表情,仿佛刚才通话中,几乎哭出声的人不是她。
林余从鞋柜里拿出了两双鞋,一双黑色皮鞋没有装饰,一双粉色缎面单鞋,鞋头带方形闪钻。
林余把两双鞋拿在手里对比了一会儿,最后穿上了粉色带钻的那双。
出门。
凛冬,门口的栾树枯叶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矗立着。
栾树的生长方式和浙江的天气非常不搭。栾树四季分明,它的叶子,春发芽,夏成阴,秋渐黄,冬落净。而浙江却只有两个季节,酷暑和寒冬。
不合时宜的树,可以静静长在这个小区。不合时宜的人,却不能好好住在这个家里。
林余不再抬头看光秃秃的树枝,她裹紧了身上的大衣,闷头往小区外走。
“我定的小蛋糕做好了吗?”
“林小姐是吗?做好了。四寸,一共二十八块九。这边扫码支付。”
林余提上有些许水果点缀,奶白色的小蛋糕,道了声谢,继续往下一个目的地走。她边走边看余额还有七十二块。还能买半只一直舍不得吃的北京烤鸭。听以前同事说这家烤鸭外皮很酥,别的店做不出来。
林余拿到烤鸭,刷了最后两块钱坐公交。也可以走路,但她现在要尽快回家,烤鸭闷在袋子里久了,外皮会变软。
到家,时间刚刚好,白米饭已焖熟,烤鸭摆好。用燃气灶台的火,点燃蛋糕上的蜡烛。
林余给自己带上纸皇冠,一边拍手,一边哼唱。
“祝我生日快乐,祝我生日快乐,祝我生日快乐......”
林余生日快乐。
闭上眼,双手合十许愿。
林余没有把蛋糕切开,她拿了一个不锈钢勺子,一口一口,挖着送到嘴里。口腔被甜甜的蛋糕塞满,眼泪却毫无预兆地滚落。砸在褐色餐桌上,洇开一个小小的、深色的圆。
她卷了一块烤鸭塞到嘴里,喉咙发酸,尝不出味道。
林余强迫自己不去思考,可王丽的话如在耳边。母亲的逻辑永远自成一体,无懈可击。结婚,仿佛是解决她所有困境的□□。或者,只是急于将她这个“滞销品”处理掉的借口。
在这个家里,林余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占用”,占用资源,占用空间,占用他们“完美家庭”的一个不和谐的席位。
林余坐在餐厅简陋的凳子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这房子宽敞,是父亲留下的。粗陋的装修暴露着年久失修的痕迹,墙皮在角落卷曲剥落,像她此刻的心情,一寸寸地碎裂。
林余将桌上的食物,胡乱塞到肚子里。不收拾,回到卧室。
桌上,那个白色的塑料小瓶显得格外刺眼。旁边是一只印着卡通图案的马克杯,里面是早已凉透的白水。
这杯子是她大学时兼职买的,曾经也装过她的梦想和热气,如今,只配用来送终。
林余目光空洞地投向窗外。小区的灯火次第亮起,温暖了别人的窗,却照不亮她这一角。
她挪到窗边,夜风撩起她干枯的发丝,带来楼下隐约的饭菜香和孩子的笑语声。
她伸出手,拿起那个药瓶。塑料的质感廉价而轻飘,她拧开瓶盖,白色的药片簇拥在一起,能掩埋所有痛苦。
就这样吧。
她对自己说。
出生不被期待,活着不被珍惜,死了……大概也不会被铭记。就像母亲说的,省心了。对所有人都省心了。
她倒出药片,握在掌心,准备将它们悉数吞下。突然,眼前猛地一黑,仿佛整个世界的电源被骤然切断。意识瞬间坠入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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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余是被一种奇异的感觉唤醒的。
不是阳光,不是声音,而是一种……被注视感。冰冷,审视,带着非人的穿透力。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躺在了床上,身上盖着一条陌生的、质感奇特的黑色薄毯。
脖子以下像是被灌了铅,沉的无法动弹,只有眼珠还能转动。
余光里,一个男人躺在身侧。
他穿着一身剪裁奇特的黑色长袍,不像现代服饰,倒像是某种古老的制服。皮肤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黑色的碎发垂在额前。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周围晕染着深重的烟熏妆,不是时尚潮流,更像某种符文烙印。那双瞳仁是纯粹的墨色,深不见底,里面没有任何人类该有的情绪,只有一片死寂。
他是人是鬼?
林余脊柱更僵硬了。
“劫财...还是劫色?”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沙哑,“看清楚,我没钱。这顿‘最后的晚餐’吃完,我就彻底解脱了。你不想惹上麻烦的话,最好立刻消失。”
她试图用尖锐伪装恐惧,她虽然不想活了,但也不希望死前被凌虐。
男人的目光淡淡扫过地上散落的白色药片,平静无波。
“我是你的守护神,你可以叫我玄度。”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共振,直接敲打在耳膜上。
林余翻了个白眼,“狗屁守护神,怎么不等我死了再来救我?”
“我不是来救你的,我的职责是‘守护’。至于守护的是你生的意志,还是你求死的意志,由你。但在那之前,我需要做最终的调查——”
他微微俯身,那双墨黑的、带着烟熏妆痕的眼睛锁住她,一字一句地问:
“你为什么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为什么?
问一个想消失的人这个问题,就像问一个残疾人为什么失去双腿。毫无意义,徒增伤感。
一股混杂着巨大委屈、愤怒和悲凉的情绪猛地冲上喉咙,让她几乎作呕。
笑声先于眼泪迸发出来,她声音带着哽咽,难听又狼狈:“为什么?因为我的出生就是个错误!没人期待过我,没人在乎我!我的存在毫无意义!这个理由,够充分了吗?”她几乎是吼出来的,用尽了全身残存的力气。
男人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被打动的神色,只是在她吼完后,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很充分。”他语气平淡,“如果事实如此,你的选择合情合理。”
林余愣住了。
她预想过无数种反应——怜悯、劝阻、说教,甚至冷漠的无视。唯独没有想过……认可。
“……你什么意思?”她警惕地眯起眼。
“我认可你的逻辑。”男人依旧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她灵魂深处。
“一个不被爱、无意义的人生,没有延续的必要。所以,我不是来劝你活的。”
“那你来干什么?”
“我来,是为你提供一种更彻底、更公正的‘结束’。”他微微歪头,墨黑的眸子里掠过一丝近乎残忍的兴味,“你以为死亡是报复或解脱?不,你错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某种魔力,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烙印在她的意识里。
“死亡什么都不是。”他宣告道,“它只是让那些忽视你、伤害你的人,在短暂的内疚后,迅速找到理由原谅自己,继续他们的生活。‘她太脆弱了’、‘我们当时也有难处’、‘没想到她这么想不开’……他们会用这些话轻松地自我开脱,然后把你遗忘在角落。”
他的目光钉在她苍白的脸上。
“而你呢?你这个唯一的受害者,将永远被定格在‘那个因为脆弱想不开而自杀的可怜虫’的标签里。你的痛苦,你的挣扎,你所有未被看见的委屈,都会被这个轻飘飘的标签彻底覆盖。你用自己的一切,只是去成全了别人脑海里一个无关紧要的、负面的谈资。”
他微微停顿,“这就是你想要的结局?”
林余的嘴唇剧烈地颤抖起来,她想反驳,想尖叫,想捂住耳朵,可她什么都做不了。
他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她试图用死亡包裹的、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幻想。她一直以为死亡是沉默的抗争,是最后的控诉,可事实上,在别人眼里,这可能只是一场拙劣的、可供谈笑的闹剧。
巨大的荒谬感和不甘,像潮水般淹没了她。她无法反驳,一个字都不能。
看着她被彻底击溃、哑口无言的模样,男人的语气放缓了些许,带上了一种诱惑的意味。
“但我们可以改变这个结局。”
“跟我玩一个游戏,一场关于你人生的终极实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