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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血墨春归 ...
卷首语
“我要这缺笔的江山,在她血墨里补全。”——萧策
一?雪落宫门
上元后第三日,雪下得比除夕更厚。
皇城司后巷,火把被风压成橘红的小团,照出墙根两排杂乱的脚印,像一串断断续续的省略号,把某个未写完的句子往黑暗里拖。
沈砚心裹着玄狐大氅,跟在裴照身后。狐毛是萧策昨夜强行塞给她的,领口还残留他甲衣上的冰渣与血味。
“再往前,就是‘静室’。”裴照停步,侧脸被火光照得温润,“里面的人,死罪已定,只剩口供。王爷吩咐——由你主笔。”
静室,皇城司私狱的雅称。砖壁夹铅,外热内冷,专门撬开硬骨的嘴。
沈砚心抬眼,门楣上“静”字被刮去左半,成了“争”——争一条活路,或争一个真相。
她深吸一口气,袖中摸到那管湘妃竹紫毫。
“开门。”
锁链哗啦,寒气扑面。
室中只一盏壁灯,灯芯短促,像垂死者的呼吸。
被锁在刑架上的男人,头颅低垂,乱发遮面,血顺着脚趾滴落,在脚下凝成小小的红镜。
沈砚心走近,鞋底踏碎薄冰,声音清脆。
男人抬头,乱发分开,露出一张意外年轻的脸——
东厂档头·吴延。
“沈……姑娘。”吴延咧嘴,齿间血污,“首辅大人托我带句话——再查下去,会死很多人。”
沈砚心蹲下,与他平视:“第一个死的,会是你。”
吴延笑,声带嘶哑:“我贱命一条。可惜……你救不了沈家,也救不了萧策。”
“救不救得了,要试过才知。”
她取出“归鸿”血墨,以指尖捻碎,放入小小铜盂,加水。
墨色旋开,猩红如新鲜伤口。
“皇城司的规矩——口供画押,可免凌迟。”
她声音很轻,却叫一旁老书吏都低头。
吴延盯着那抹红,喉结滚动,眼底终于裂开恐惧。
“我说……”
他吐字像挤碎冰渣:“盐引私运,由谢无咎亲批,共分三账——
一账养死士,二账贿百官,三账……”
“三账如何?”
“三账,买皇帝的命。”
室中死寂,只剩灯芯噼啪。
沈砚心指尖一顿,血墨溅出小点,落在她虎口,像一粒朱砂痣。
“证据?”
“账册……在千灯台。”
吴延说完,整个人垮下去,似被抽干最后一口气。
沈砚心起身,转向裴照:“录供,画押。”
裴照颔首,目光复杂:“你可知‘千灯台’是什么地方?”
“知道。”
她轻声答——
“是谢无咎,为我准备的坟场。”
二?王爷的“交易”
雪更深时,萧策在隆宗门外等她。
玄甲未褪,肩头新雪叠旧雪,像披了层冷白的火。
沈砚心一步上前,把供词塞进他手里。
“吴延招了,千灯台。”
萧策扫过供状,眉心微蹙:“本王今夜便去。”
“我也要去。”
“不行。”
他声音低哑,却带着不容拒绝的锋利,“千灯台守军三千,谢无咎布了火雷,你一去,他正好名正言顺点火。”
沈砚心抬眼,雪光映进眸底,像两丸冷玉。
“萧策,我不是在求你。”
她伸手,指尖点上他心口甲衣,“我欠沈家一个清白,你欠我一条命。我们早就是一桩买卖——你护我活,我助你坐上那个位置。”
萧策握住她腕,掌心滚烫:“本王可以死,你不行。”
“那就别死。”
她踮脚,替他拂去眉梢雪粒,声音轻得像叹息——
“把谢无咎拉下来,我们一起活。”
雪落无声,男人眼底却燃起暗火。
半晌,他松手,解下腰间一枚小小铜符,塞进她掌心。
“亥正三刻,西华门外,凭此符调我亲卫‘玄影’五十人,任你差遣。”
沈砚心攥紧铜符,边缘勒进肉里,疼得真实。
“好。”
转身时,萧策忽又叫住她:“沈砚心。”
她回头,风雪迷眼。
男人声音低低,像在雪里埋了许久——
“等此事了,本王……带你去看北疆的春。”
沈砚心微怔,旋即笑开,雪色映得那笑近乎透明。
“一言为定。”
三?沈府旧地
同日午后,宣武大街。
沈府旧宅被封三年,朱漆剥落,门楣上“敕造尚书府”五字被凿得只剩“尚”字孤悬,像一柄钝剑。
侧巷小门,阿织左右张望,以铜钥开锁,引沈砚心入内。
荒草没膝,积雪压折回廊,枯荷满池,风一过,沙沙如鬼语。
阿织低声:“小姐,真要进去?晦气……”
沈砚心不语,循记忆穿过回廊,停在一间倒座房前——
此处,是她幼年制墨之所。
推门,尘光浮动。
案上残存几块碎墨,色已灰败,却仍可嗅到淡淡龙脑香。
她上前,以袖拂尘,露出案底一方暗格。
指尖探入,取出一本薄薄的《雪中春信》手记。
翻开,夹着半片干枯梅瓣,页边小楷:
【若他日春信不至,便以血为引。】
沈砚心阖眼,耳畔似响起父亲温和嗓音——
“砚心,墨分五色,人心亦分。惟血最真。”
她再睁眼,眸中一片雪亮。
“阿织,取火盆。”
火舌舔上纸页,梅瓣蜷曲,散出极淡冷香。
灰烬未冷,她已转身:“走吧,去千灯台。”
四?千灯台·火雷
千灯台,建于永熙十年,高七层,原为皇家祈福之所。
谢无咎任工部尚书时,督造重修,暗布火雷,引线藏于灯芯。
火起,台倾,可瞬毁半座皇城。
亥正,雪停。
沈砚心披夜行衣,携玄影五十,潜伏台下。
台周守军果然三千,铁甲映火,如一条蜿蜒火龙。
她以铜符示众,低喝:“摄政王口谕——换防!”
玄影齐声应诺,动作齐整,瞬间割喉数十,悄无声息。
台上,谢无咎青衫而立,手执一盏“孔明灯”,灯面绘着昭胤山河。
他垂眸,看灯芯一点点燃,像在欣赏一场将至的盛宴。
“先生,沈姑娘到了。”
暗卫低禀。
谢无咎微笑,抬手:“请。”
沈砚心拾级而上,每走一步,都听见自己心跳,像擂鼓。
七层台顶,风大得似能把人吹落。
“首辅大人好雅兴。”
她停在三步外,夜风吹得衣袂猎猎。
谢无咎回头,笑意温雅:“老夫在等一场烟火,沈姑娘来得正好。”
他抬手,灯芯“啪”一声爆开火花。
沈砚心瞳孔骤缩——
火雷引线,藏于灯芯!
“谢无咎!”
她拔足冲上,却见男人扬手,孔明灯脱掌飞起,直上半空。
与此同时,台下“玄影”齐喝:“火!——”
轰——
第一层灯楼,火舌窜天!
雪夜被撕开一道赤红裂口,火浪翻卷,像狂龙昂首。
沈砚心被热浪掀翻,重重撞栏,喉头腥甜。
谢无咎的声音,隔着火海飘来,温柔得像旧日师长——
“砚心,你我本可共谋山河,可惜你太倔。”
她咬牙,以刀撑地,爬起。
头顶,孔明灯已升至第七层,灯芯将尽——
最后一爆,整座千灯台将倾!
“阿织——”
她嘶声。
夜空一声鹰唳,白奴俯冲而下,利爪抓住灯罩,奋力一掀!
灯芯偏离,在空中炸成一朵小小烟花。
轰!
第七层只塌半角,火雷之势顿缓。
沈砚心趁势跃起,扑向谢无咎。
两人近身,刀光扇影,火浪翻涌。
谢无咎折扇开合,扇骨竟藏薄刃,划破她左臂。
血溅灯栏,她不退反进,以伤换伤,一刀削掉他扇骨。
“吴延已招!”
她低喝,“盐引三账,买天子命——证据在我手里!”
谢无咎终于色变,温雅面具寸寸龟裂,露出阴冷獠牙。
“那就留你不得!”
他袖中滑出一柄短火铳,黑洞洞口对准她心口。
砰——
火星溅,硝烟起。
沈砚心只觉肩头巨震,整个人被掀翻,撞断栏杆,直坠台下!
最后一眼,她看见火舌卷上谢无咎衣角,也看见——
一道玄甲身影,自台下飞身而起,于半空接住了她。
萧策。
他左肩旧伤彻底崩裂,血透过甲衣,染她满手。
“我来了。”
他声音低哑,带着北疆的风雪。
沈砚心张口,却吐出一口血沫,溅在他颈侧,滚烫。
“台……要塌……”
萧策抬眼,七层火楼已如火炬,摇摇欲坠。
他抱她,足尖一点,借残栏之力,于火浪间飞掠而下。
身后,轰隆一声——
千灯台倾,火雷齐爆,像一场盛大烟火,将半座京都照得昼亮。
雪幕被撕开,灰烬如雨。
沈砚心在他怀里,听见自己心跳,也听见他心跳,两片鼓点,渐渐合奏。
“萧策……”
“嗯。”
“我拿到证据了。”
“好。”
“谢无咎……”
“跑不了。”
简短的对话,被火浪撕得七零八落,却字字沉入骨髓。
远处,皇城钟声十二响,上元夜正式落幕。
而属于他们的战争,才刚刚点燃。
五?雪夜之后
千灯台火,烧至天明。
皇城司、刑部、大理寺三司会审,以“谋逆”罪名,查封谢府。
却独独走了谢无咎。
皇帝震怒,下诏:摄政王萧策,暂理盐引案,限期一月,拿谢无咎归案。
萧策领旨,回府却闭门不见客。
因沈砚心,伤重,高热,已昏迷三日。
……
第四日晨,雪霁。
一缕阳光透窗,落在案上铜镜,反射到榻上人眼皮。
沈砚心颤了颤睫,缓缓睁眼。
映入眼帘,是萧策疲惫的侧脸——
他坐在榻边,手肘支床,掌心还攥她一缕发,似在守夜中睡去。
她微动,他便醒,眼底血丝密布,却先问:“疼不疼?”
沈砚心摇头,其实疼得钻心,却笑:“还活着,就好。”
萧策沉默,取过案上小小锦匣,打开——
里面静静躺着一方新墨,色如漆,中心一点朱红,像雪中春信。
“我依你手记,所制。”
他声音低哑,“取名……‘春归’。”
沈砚心指尖微颤,抚过墨面,轻声:
“那便……春归吧。”
阳光透雪,落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像一幅未完的画。
而画外,风动,帘起,送来皇城最新的消息——
谢无咎,现身南明火祭司船队,扬言:
“要以天下为纸,重画山河。”
沈砚心与萧策对视,眼底映出同一簇火。
“走吧。”
“去追。”
春归未至,血墨长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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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血墨春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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