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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早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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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五点半,窗外街灯才刚灭。海城的早晨总比别人来的快。潮气从海那一边翻进巷子里,把所有人没醒的部分捂得暖暖的。
沈栖被一串急促的叩门声吵醒。
“栖栖!起床!日出要没了!”
陶柚的声音几乎是贴着门皮喊。
“……几点了?”沈栖含糊问。
“现在。快点!”
沈栖被迫从床上坐起,洗漱两分钟,头发扎成马尾,随便套了件薄外套。下楼的时候,陶柚和赵晚鱼已经站在巷口,像两条准备冲出笼子的流浪猫。
“快快快,跑起来。”陶柚拍她肩,“你昨天吃那么多,小龙虾快把你堵住了。”
“你昨天比我吃得多。”沈栖冷静指出。
“我消化快。”陶柚边跑边说,“我是本地大黄鱼体质。”
“闭嘴吧你。”赵晚鱼脚步比她们还快,两条腿像风吹的纸旗子一样轻。
巷子口的路通向海堤。越靠近海,风越带劲,把人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天空破开一条淡金色的缝,像有人拿指甲轻轻划过夜色。
跑到海堤的那一刻,光从海平面蹭地蹿上来,整个城市像被新洗过。
海风掠过她的脸,凉得干净。
三个女孩在海堤上跑得乱七八糟。跑到尽头,她们并排趴在护栏上喘气。
涛声一阵比一阵大,像在给清晨打节拍。
“说正事。”赵晚鱼擦汗,“你今天想先看哪部分?设备?仓库?财务?”
“先看人。”沈栖看着海面,“看工人,看现场,账之后再说。”
“你就是卷。”陶柚无语,“你刚回来一天,海风都还没吹够。”
“吹风的时候也能想事。”沈栖淡淡。
陶柚翻白眼:“好吧,反正你现在是我们这个小团队的 CEO。”
“三个打工人。”赵晚鱼说,“劳动、流汗、乱搞。”
“乱搞什么。”沈栖瞪她。
“乱搞人生。”赵晚鱼严肃地改口。
她们沿着海堤慢慢走回去。路上遇到卖鱼的老伯,三辆三轮车排成一列,车上摆着刚捞上来的黄花鱼、鲈鱼和小鱿鱼。海水还在鱼鳃里渗着亮光。
“栖栖回来了?”鱼伯把塑料桶放下,“你妈昨天来买海带,跟我说你回来了三次。”
“她夸张。”沈栖笑。
“夸张才有命。”鱼伯说,“年轻人回来是好事。城市太大,把人磨没了。”
陶柚立刻偷笑:“听到了吧,人家也觉得你回来更好。”
沈栖不反驳。的确,她被磨过,不愿再磨。
吃完早餐,三人一起骑着共享电动车去海纶厂。早晨九点的阳光已经亮得要人眯眼,但风是凉的。
厂区大门是那种旧旧的铁门,漆掉了一半,门口坐着一只橘猫,胖到像一个靠垫。看到她们靠近,它懒洋洋地抬头,不打算让路。
“这猫是厂长吧。”陶柚踩了它尾巴边一厘米,“架子比主管还大。”
厂区里有股旧机器混着潮气的味道,钢铁味、染料味、晒布味混成一种独特的气味,让人一踏进去就知道这不是办公室的世界。
赵晚鱼的表哥——李政——穿着工服跑过来:“你们来了?我带你们看。”
他把三人带进染色组。染缸一排排立着,机器开起来的时候像干锅里的山洪暴发,蒸汽冲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这就是我们这边的命根子。”李政喊,“现在坏两台,没钱修。”
沈栖点头,顺着机器往后走。地面湿的,拖鞋印一个叠一个,每个工人的步伐都重,像脚底带着重量。
她走到仓库口时,听见一声沉闷的碰撞。
回头——是陆时岸。
他正试着往货架上推一卷布,脚下垫着一个木箱。布卷太重,箱子有点晃。
沈栖本能要上前,陆时岸却提前稳住。他像是习惯了这种局面,手臂往上一撑,布卷被他稳稳送上去。背肌被拉开,T恤从肩胛骨那里绷出一条线,干净利落。
“时岸!”李政喊,“早啊!”
陆时岸回头,视线扫过三人。在看到沈栖时,他愣了一下。
“早。”陆时岸点头,然后轻声补了一句,“昨天你们在平台那边……风大,注意点。”
陶柚立刻对沈栖挤眉弄眼:“他记得你呐。”
沈栖用眼神提醒“闭嘴”。
李政拍陆时岸肩:“来来来,我妹朋友想了解厂子,你跟我一起说。”
陆时岸“嗯”了一声,很快进入工作状态。
他讲得简单,但讲的都是关键点:耗水量、染料配比、机器老化、人工成本、订单断崖式减少的原因。
沈栖越听眉头越皱。
陆时岸看见了,问:“问题太多了?”
沈栖说,“你讲的很清晰。知道问题在哪,就能知道怎么救。”
陆时岸没说话,只是看着她三秒,像是在判断她是不是说真的。目光温和,稳得像海堤上的石头。
“要救厂子不容易。”他说。
“你们厂长呢?”沈栖问。
“这周病了,住院。”李政叹气,“也可能是躲债。”
陶柚小声:“你这信息量也太大了。”
沈栖抬头:“时岸,你觉得厂还能撑多久?”
陆时岸低头想了两秒:“三个月以内。”
“那如果产品升级?”沈栖问。
“原料贵。”陆时岸回答。
参观完厂子,三个女生坐在对面的小卖部,喝着冰过头的矿泉水。
陶柚扒着吸管,赵晚鱼侧头看她:“你昨天说只是看一看。”
“今天看到了。”沈栖的语气很平,“也看明白了。”
陶柚:“我再问一次……你是不是看上陆时岸了?”
“跟他无关。”沈栖说。
陶柚想了想,叹气:“不过还是这种男的好。比你那个上海人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
“说得对。”赵晚鱼举杯。
沈栖没说话。
风从海面吹来,她忽然觉得心里前所未有的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