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起义》夏沅也

1、第 1 章

　　清晨的光滤过树叶，斑驳地散在小巷陈旧的石砖路上。角落里的小猫舒展身子，慢悠悠地从树荫里走出来，翘着尾巴横穿过小路。今年的暑假似乎转瞬即逝，六中在长青路的尽头，有些锈迹的墙面看起来颇有年代感——也的确，六中建校已有几十年了。
　　吴忆半倚在香椿树边，茂密的树叶让日光一缕缕落在他脸上，衬得少年好像在发光。他掰了半块香肠扔过去，小猫吓得炸了毛，弓起身子躲到一边。
　　“咪咪，过来。”吴忆蹲下身，伸出手。小猫探头看了看，慢慢凑上来，用湿湿的鼻尖碰了碰他的手，“喵”了一声，转身去吃香肠了。
　　吴忆咬着失去灵魂的面包，不自觉笑了出来。开学总带着点说不清的惆怅，但想到能见到两个月没见的哥们儿，又有点期待。尤其是……程昱。
　　“吴忆！”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吼从身后传来，猫咪一下子窜进树丛。丁玫元老师站在校门口，双手叉腰，气冲冲地瞪着他。
　　“丁老师？”吴忆咧嘴一笑，把书包往背上一甩，快步走上前。丁玫元是个年轻的班主任，二十多岁的年纪和高中生差不多，平时待人温和，能和学生打成一片，但生起气来也很吓人。
　　“你要不要看看现在几点？开学第一天就迟到，还有脸笑？”丁老师揪起吴忆的耳朵。吴忆个子高，被迫弯下腰，呲牙咧嘴地跟着走。
　　“丁老师，真不怪我！我没穿校服，保安大哥恪尽职守，不让我进……嘶，轻点轻点，疼！”
　　丁玫元被他气笑了，放开通红的耳朵，转而拉着他胳膊往校门里拽：“少贫嘴！哪回你都有理由。赶紧的，就等你了！”
　　经过保安岗亭时，丁老师不忘对里面一脸尴尬的保安小哥点头示意：“刘师傅，辛苦了啊，这皮猴子我领走了。”
　　吴忆揉着发烫的耳朵，悻悻地瞥了保安一眼，小声嘀咕：“叛徒……”
　　教室在三楼，高二（三）班的牌子已经有些旧了。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嗡嗡的喧闹声，暑假归来的兴奋感几乎要冲破门板。
　　丁老师推开门，喧哗声瞬间小了一些。她没好气地把吴忆往门里一推：“赶紧回座位！下课再找你算账。”
　　吴忆如蒙大赦，一溜烟钻进教室，目光习惯性地先扫向靠窗最后一排。那个座位还空着。他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
　　“今儿干嘛去了，来这么晚？”同桌夏沅也伸出手，熟稔地揉乱他一头本就翘着的软毛。夏沅也长得白白净净，一双笑眼总是弯着，是班里有名的“小灵通”，也是吴忆从小玩到大的死党。
　　“为暑假举行隆重告别仪式去了。”吴忆腿伸得老长，半仰在椅子上，随手摸了摸口袋，只摸到早上的空面包袋子，“呃……仪式感是足了，能量补充没跟上。”
　　夏沅也收回手趴在他桌子上，眨巴着眼：“怎么不继续你的假期起义了？”
　　吴忆抬手做了个投篮动作，把垃圾袋精准投入墙角的垃圾桶：“出师未捷身先死，被对方主力丁老师一招‘揪耳擒拿手’当场擒获。”他顿了顿，突然凑近夏沅也，压低声音：“唉？对了，老丁怎么知道我在校门口？我猫得挺隐蔽啊？”
　　夏沅也挑挑眉，露出一个无声的、带着明显挑衅的笑容。
　　“靠！是你告的密？”吴忆瞬间炸毛。
　　“嗯哼～”夏沅也得意地晃了晃脑袋，“怎么，作为班级一份子，及时向班主任汇报同学动向，不是我应尽的义务吗？”
　　“你够了！夏沅也你个叛徒！”吴忆气得捶了一下桌子，引得前排几个同学回头张望。
　　夏沅也毫不在意，笑嘻嘻地转身从书包里掏出一本写得密密麻麻的练习册。
　　“不和你说啦，我要去抱大腿交作业了，拜拜。”
　　吴忆看着那本练习册，表情瞬间凝固，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等会儿……哪来的练习册？”
　　“暑假作业呀？”夏沅也动作一顿，眼珠一转，一步跨回来重新坐在椅子上，身体前倾，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坏笑，压低声音：“你……吴大学霸，别告诉我你一个字都没动？”
　　“废话！两个月呢谁记得这玩意儿！赶紧借我抄抄，江湖救急！”吴忆说着就要去抢。
　　“想得美！”夏沅也一把将练习册抱在怀里，狡黠地眨眨眼，“这本可是我好不容易才从真·大学霸那里求来的标准答案，我自己还没捂热乎呢。想要？自己借去！”
　　“谁啊？这么牛？”吴忆一愣，班里还有比夏沅也更“大腿”的存在？
　　夏沅也朝教室最后排，靠窗的那个方向努了努嘴。
　　吴忆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窗边，一个清瘦的身影正安静地坐在那里，阳光透过玻璃在他身周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他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桌上的书，细碎的刘海垂落，遮住了部分眉眼，只能看见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明明是喧闹的教室，他却仿佛置身于另一个静谧的空间。
　　程昱。
　　吴忆的心跳没来由地快了一拍。一个暑假不见，这家伙好像又瘦了点，但那种生人勿近的气场倒是丝毫未减。
　　最后一排的程昱仿佛感应到了注视，抬起头往这边看了看。他的目光平静，像一汪深潭，掠过夏沅也，然后落在吴忆脸上。“怎么了？”他停下笔，声音清冽，没什么情绪。
　　吴忆像被解除了定身咒，“嗖”地一下窜到程昱桌前，双手合十，摆出最可怜巴巴的表情：“程昱同志！救命啊！暑假作业——”
　　程昱看了看他，又瞥了一眼在一旁偷笑的夏沅也，没多问，只是淡淡地说：“下次记得提前。”然后就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整洁得如同新的一样的练习册，递给了吴忆。“答案在后面，记得改几个错误选项。”他补充道，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可靠。
　　“得令！大恩不言谢！”吴忆如获至宝，接过练习册时，指尖不经意擦过程昱的手背，微凉的触感让他愣了一下。程昱已经收回手，重新拿起了笔，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吴忆抱着“救命稻草”蹦回座位，开始奋笔疾书。程昱从书本上抬起头，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前排那个毛茸茸的、因为专注而微微晃动的后脑勺。吴忆正抄得投入，时不时因为写得太急甩甩手腕，嘴里还无声地念念有词。五年了，这家伙还是老样子，连临时抱佛脚的姿势都没变。
　　程昱低下头，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画着几个重叠的圆圈。假装不认识吴忆，比他想象中要难得多。特别是当对方用那双依旧清澈、带着全然信任和熟稔的眼睛望着他的时候。他必须用尽全部自制力，才能维持住脸上那副冷淡的、看陌生人的表情。
　　“啪哒。”笔停了，吴忆甩了甩酸痛的手腕，仰身一个漂亮的抛物线，将练习册精准地丢回程昱桌上，“同志，任务完成！多谢了！”他用双指碰了碰太阳穴，露出一个灿烂又带着点如释重负的笑容。
　　程昱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吴忆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关节发出轻微的响声，他扭头问夏沅也：“今天是不是只上半天，下午就解放了？”
　　“对，开学报到而已，下周一才正式上课。诶，说正事，”夏沅也放下一直写写画画的小本本，转过身来，眼睛亮晶晶的，“你俩中午要不要去我家吃饭？我妈知道今天报到，特意做了她的拿手好菜——香菜牛肉面。”
　　“香菜？！”这两个字像是什么开关，一直安静看书的程昱猛地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道光，虽然瞬间即逝，但还是被吴忆捕捉到了。
　　而吴忆则立刻做出一个极其夸张的呕吐表情：“夏沅也你绝对是故意的吧？明知道我跟香菜不共戴天！那味道，简直是人类烹饪史上的灾难！”
　　“我知道啊，”夏沅也眨眨眼，一脸无辜，然后笑嘻嘻地指向程昱，“但程昱喜欢嘛。你看，他眼睛都亮了，我就知道这招管用！”
　　程昱似乎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略显不自然地轻咳一声，推了推眼镜，试图掩饰自己的期待，但微微上扬的嘴角还是出卖了他：“夏阿姨做的香菜牛肉面……确实很好吃。”他的声音比平时柔和了一点。
　　“看吧看吧！”夏沅也得意地晃着脑袋，像只偷腥成功的小猫，“所以去不去？人程昱可都这么说了。我妈特意买了上好的牛腩，炖了一早上呢。”
　　吴忆看着程昱那难得一见的、带着明显渴望的表情，到嘴边的拒绝话又咽了回去。他无奈地耙了耙头发：“去就去呗……但我那份，坚决、绝对、一滴香菜汁都不能有！”
　　“知道啦，早就跟妈妈报备过了，准备了两份，一份多香菜多辣，一份清汤无香菜。”夏沅也合上她那个神秘的小本子，脸上露出一种“果然如此”的笑容，目光在吴忆和程昱之间扫了一个来回，“我早就观察总结过了，你俩，一个视香菜如仇寇，一个无香菜不欢，这口味简直是天生互补，绝配！”
　　程昱闻言，迅速低下头，假装整理书包，但耳尖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吴忆则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大咧咧地站起来，几步走到程昱旁边，一把搂住他的肩膀，笑嘻嘻地说：“听见没，程昱同志？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咱们这叫什么？这叫天生互补的革命搭档！以后作业就靠你罩着了！”
　　程昱的身体在吴忆搂上来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却没有像对待其他人那样立刻推开，只是偏过头，轻声说：“快收拾东西吧，一会儿放学人多，该挤了。”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被教室里的嘈杂淹没，但吴忆听见了。他感觉程昱好像……没那么排斥他了？这是个好兆头！
　　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暖融融地洒在两人身上，将少年们的发梢染成浅金色。程昱悄悄用余光看了眼身旁还在喋喋不休规划着“革命友谊美好未来”的吴忆，那颗从早上起就一直紧绷着的心，似乎稍稍放松了一些。这个开学日，或许……没那么糟糕。
　　而吴忆一边瞎扯，一边用眼角观察着程昱细微的表情变化，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装不认识我是吧？没关系，程昱，咱们来日方长。总有一天，我要让你亲口承认，你就是我认识的那个程阿昱！还有，你耳朵红起来的样子，跟五年级夏天被我推进小河时一模一样，别以为我没看见！
　　放学铃声准时响起，教室里瞬间沸腾。夏沅也背上书包，朝两人招手：“走啦走啦，再晚面条该坨了！”
　　三人随着人流走出教学楼。校门口那棵香椿树的影子被午间的太阳拉得短短的。九月初的风带着尚未散尽的暑气，也带来了不远处牛肉面汤底的隐约香气。
　　吴忆勾着夏沅也的脖子争论着下午要去哪里玩，程昱安静地跟在半步之后，看着前面两人打闹的背影，口罩下的嘴角，微微弯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新学期的故事，就在这混合着香椿叶气息和牛肉面香气的正午，悄然翻开了第一页。那些关于友谊、关于暗恋、关于成长与别离的篇章，正等待着他们去书写。而此刻，少年们最大的烦恼，似乎只是碗里的香菜，到底该放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