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她们的城》深深的冰凌花

1、第 1 章

　　林栀的电脑屏幕，比她的钱包还干净。

　　一个名为《她她们的城》的Word文档孤零零地挂在左上角，里面只有三行字：

　　·都市。四个女人。

　　·她们想要爱情。

　　·她们也想要别的。

　　“别的”是什么？林栀卡壳了。经纪人杨姐下午刚发来夺命连环call：“我的林大编剧，大纲呢？平台等着看呢！现在流行极致人设，甜宠虐恋，你的‘都市’、‘女人’太泛了，我要的是爆点，爆点懂吗？”

　　林栀懂。但她就是写不出那些“壁咚”、“强制爱”、“带球跑”。她觉得那些玩意儿像真空包装的辣条，闻着刺激，吃下去却只有一股工业香精味，烧心烧胃，毫无营养。

　　浏览器跳出一个推荐的标签页——上面是部正爆火的甜宠网剧，评分只有4.8，但播放量破了三十亿。她的上一个本子，就是被平台用“艺术性太高，不够下沉”给毙掉的。杨姐的话又在耳边响：“我的林大编剧，先活下来，再谈理想！”

　　她烦躁地合上电脑，逃难似的奔向今晚唯一的指望——秦澈家的姐妹聚会。

　　秦澈的家，像一个被高科技和性冷淡风武装的堡垒。智能家居系统在她进门时用毫无波澜的电子音问好，空气净化器以固定的频率低声嗡鸣。连茶几上那盘日本进口的晴王葡萄，都颗颗匀称，泛着翡翠般的光泽，仿佛不是食物，而是某种现代主义装饰艺术。

　　战争，不，是姜莱的单方面“空袭”，已然开始。

　　“疯了！你绝对是让KPI给干傻了！”姜莱毫无形象地盘腿坐在那张贵得令人咂舌的羊毛地毯上，挥舞着啃了一半的苹果，汁水差点溅到秦澈的平板屏幕上。“用APP找男人？秦澈，你这是对浪漫主义最彻底的背叛！爱情是混沌，是荷尔蒙的泥石流，是你在乞力马扎罗山顶缺氧时，还想抓住的那只手！不是你的SWOT分析！”

　　秦澈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身上那套丝质睡衣，连一道多余的褶皱都找不到。“感性冲动是风险的主要来源。‘灵魂匹配’采用基于大五人格模型的深度算法，结合社交图谱进行交叉验证，能有效规避情绪化决策带来的 ninety-seven percent 的不确定性。效率是传统低效社交的二十八点五倍。”

　　“二十八点五倍？”姜莱几乎要跳起来，“你怎么不干脆测量一下接吻时多巴胺的精准分泌量呢？你这叫谈恋爱？你这叫人体实验！”

　　“好了好了，”苏眠温柔的声音像一块浸湿的海绵，适时地介入，试图吸走空气中的火药味。她端着一盘刚切好的、水灵灵的蜜瓜从厨房走出来，轻轻放在那盘“艺术范葡萄”旁边，瞬间带来了些许人间烟火气。“小澈也是为了节省时间成本。莱莱，你地毯……小心果汁。”

　　林栀把自己深深埋进沙发，她看着苏眠，这个永远穿着燕麦色、米白色柔软衣裳的咨询师，是她们中间最像“家”的存在。可此刻，这个“家”的脸上，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怠。

　　“效率？”姜莱把炮火转向苏眠，“那你呢？你的‘相亲流水线’效率如何？这个月又见了几个‘我妈说女人最重要的是贤惠’的活体文化遗产？”

　　苏眠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像水彩画被滴上了水，色彩氤氲开来，透出底层的苍白。她用细长的手指捏起一块蜜瓜，轻声说：“上周那个……其实人挺好的，在投行，收入、家境都……都很稳定。”

　　“然后呢？”林栀下意识追问。她太需要素材了，哪怕是这种让她脚趾抠地的现实主义题材。

　　“然后……他问我，能不能接受婚前财产公证，以及……婚后三年内必须生育一胎。”苏眠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一个字几乎消散在空气里，“他说，他母亲认为，这是家庭规划的一部分。”

　　房间里出现了片刻诡异的寂静。连姜莱都忘了咀嚼。

　　秦澈率先用她分析财报的语调打破沉默：“从逻辑上看，他的要求清晰明确，降低了未来的博弈成本。但忽略了个体意愿变量，其决策模型存在刚性缺陷。”

　　“看！连秦澈的AI都判定他有缺陷！”姜莱找到了理论依据，“眠眠！你可是能跟存在主义危机谈笑风生的人！你要去给一个把人生当成项目管理软件的男人，当一辈子‘待办事项’？”

　　苏眠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她没有反驳，只是无意识地划着玻璃茶几的边缘。

　　林栀看着眼前的一幕：一个试图用代码编写爱情，一个用自由呐喊对抗一切束缚，一个在“标准答案”与“自我”的夹缝中无声窒息。

　　而她自己，一个情感的记录者与剖析者，自己的故事却贫瘠得如同荒漠。

　　突然，一道灵光如同闪电，劈开了她脑中的混沌。

　　她猛地坐直身体，眼睛因为兴奋而发光，可话到嘴边又打了个转。她太了解这三个女人了，直接说拿她们当素材，非得被姜莱怼死。她换了个说法，带着点破罐破摔的戏谑：“姐妹们，救救我吧。我快被杨姐逼疯了。你们这些活生生的素材放在我眼前，不比那些辣条剧本强？咱们就把咱这点破事聊聊，我写成故事，保证把你们的名字换成‘某知名不具的绝世美女’！”

　　三双眼睛同时聚焦在她身上。

　　“我的新剧！《她她们的城》！”林栀激动地比划着，仿佛已经看到了海报，“秦澈，你就是那个信奉数据、试图用科学终结一切情感混乱的科技女王！姜莱，你就是那个视自由如命、在万丈红尘中谱写个人史诗的流浪精灵！苏眠，你就是那个被困在‘美好’标签里、温柔而绝望的完美小姐！”

　　她越说越快，血液在血管里歌唱：“我把你们的故事写进去！真实，锐利，绝对能扎进人心！你们就是我行走的素材库！”

　　空气再次凝固。

　　秦澈微微挑眉，似乎在评估个人数据资产化的风险与回报。

　　姜莱愣了两秒，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哈哈哈！太棒了！给我加戏！务必突出我的智慧、美貌以及反叛精神！”

　　只有苏眠，轻轻抱住了自己的手臂，像感到一丝寒意，她小声问：“那……结局呢？你准备……给我们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林栀沉浸在创作的狂热中，大手一挥，带着造物主般的豪情：“放心！艺术来源于生活，但负责美化生活！保证比你们现在这团乱麻……呃，这丰富多彩的现实，更跌宕，更圆满！”

　　她看着风格迥异的三位好友，感觉自己那台死机的创作引擎，终于被注入了高纯度的燃料。只是她尚未察觉，当她开始记录生活，生活本身，已悄然将她编织进了更复杂的剧本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