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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第 19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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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双方无声的对峙与暗中监控中悄然流逝。
太子萧祈昀虽仍被禁足东宫,但他的指令如同无形的蛛网,通过忠诚的暗卫悄无声息地蔓延出去。
东宫与二皇子麾下的密探,如同黑夜中的群鸦,在京城各个角落展开较量,彼此监视,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平衡。
皇帝对朝堂之下的暗涌并非毫无察觉。当初因“越权调兵”而起的怒火,在时间的沉淀与各方信息的汇总下,已渐渐平息了几分。
他深知萧祈昀的能力,也明白那件事确有“事急从权”的考量。持续的重罚,并非他的本意。
转眼中秋将至,满城桂子飘香,银月将圆。举国上下弥漫着团圆祥和的喜庆气氛。宫中开始筹备盛大的夜宴与灯会,准备与民同乐。
这一日,皇帝在御书房批阅奏章,目光在中秋宫宴的流程单上微微停顿。他沉吟片刻,放下朱笔,对侍立一旁的大太监淡淡道:“传朕口谕:中秋佳节,普天同庆,理当团圆。太子禁足已久,想必已深刻反省。特许其解除禁足,出席明日宫中夜宴,与朕同赏明月,共庆佳节。”
当传旨太监尖细的嗓音在东宫大殿响起时,萧祈昀正临窗而立。听到“解除禁足”的谕令,他脸上并无太多喜色,只是眸色深沉地转身,平静地躬身接旨:“儿臣,谢父皇恩典。”
传旨太监离去后,殿内重归寂静。萧祈昀缓缓直起身,指尖摩挲着温润的玉佩。父皇在此刻解除禁足,绝非一时兴起。
这既是借着佳节祥和的氛围给自己一个台阶下,缓和父子关系与朝堂气氛;或许,也带着一丝试探——试探他经过此番挫折后的态度,试探他是否会因解禁而有所动作。
“殿下,此乃好事。”暗卫首领低声道。
“好事?”萧祈昀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冷意的弧度,“不过是换了一个更大、更华丽的牢笼罢了。盯着本宫的眼睛,只会更多。”
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不过,能出去,总归是好的。至少…能离他近一些。”一想到苏泽兰,他心中便是一紧。那夜听闻苏泽兰遇险时的恐慌与无力感再次袭来。
“准备一下,”萧祈昀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沉稳冷冽,“明日宫宴,本宫要‘好好’出席。另外,传消息给盛暄和苏泽兰,告知解禁之事。”他特意强调了苏泽兰,“让苏泽兰…安心。”
消息很快也传到了苏府。苏泽兰正在药圃中照料几株秋日珍草,听到顾凛昭带来的消息时,捣药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了规律的动作,只是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解禁了…也好。”他轻声道,语气听不出太多情绪,但一直紧绷的肩颈似乎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
苏衍在一旁哼了一声,语气依旧不太好:“解禁了又如何?那皇宫是龙潭虎穴,谁知道又打的什么主意!”他虽然骂着,但眼底深处那为萧祈昀和苏泽兰担忧的紧张,也因这解禁的消息而略微缓和。
顾凛昭拍了拍苏衍的肩膀,沉稳道:“能出来便是转机。他在明处应对,总好过被困于深宫。”
他转向苏泽兰,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苏泽兰,近日京城人多眼杂......”经历了上次的绑架风波,他们都深知苏泽兰的安全容不得半点闪失。
苏泽兰平静地点点头,继续着手里的动作:“我明白。”
他本就喜静不喜动,经历了上次的事情,更深知自己此刻最好远离一切纷扰场合,不给任何人可乘之机,也不给别人增添额外的负担。
盛暄在军营接到消息时,只是重重哼了一声,捏碎了手中的练兵简报,对副将厉声道:“明日宫中值守,城外巡防,都给老子打起十二分精神!尤其是各城门和通往…某些府邸的路径,加派双倍人手,暗中警戒!出了半点岔子,军法处置!”
他担心的,从来都不是什么朝堂博弈,而是担心有人会趁节日人多混乱之际,再次下手。
盛大的中秋宫宴设在御花园中,琉璃灯盏与皎洁月光交相辉映,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觥筹交错间,文武百官、皇亲国戚依序而坐,脸上皆带着应景的、恰到好处的笑意。
太子萧祈昀端坐于皇帝下首的席位,一身暗绣云纹的玄色锦袍衬得他面容愈发俊朗,却也隐现一丝不易察觉的清减。
他执杯应酬,对前来敬酒的臣子颔首回礼,举止从容,风度无可挑剔。然而,那深邃的眼眸深处却藏着一丝游离,目光偶尔会掠过喧嚣的宴席,飘向宫墙之外的方向,仿佛在确认着什么。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显露出几分心不在焉。
盛暄坐在离他不远的武官席列中,身姿挺拔如松,一身戎装未卸,更添几分肃杀之气。他虽也举杯与同僚示意,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却如同鹰隼般,时刻警惕地扫视着全场,尤其是二皇子及其党羽所在的方位。
当二皇子举杯,隔着人群向太子萧祈昀投来一个看似谦恭、实则暗藏机锋的微笑时,盛暄的眼神骤然冷了几分,握着酒杯的手微微收紧。
萧祈昀则只是淡然举杯回敬,唇角勾起一抹极浅的、毫无温度的弧度,两人之间短暂的眼神交汇,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光闪过,但旋即又被淹没在宴席的欢声笑语之下。
暗流仍在汹涌,但表面之上,依旧维持着皇家应有的、粉饰太平的和平。
宴席终了,皇帝起驾回宫,百官恭送。萧祈昀与盛暄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默契地避开人群,一同快步离宫。
宫门外,夜风微凉,吹散了宴席上沾染的暖热与喧嚣。萧祈昀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的郁结尽数吐出。
“走吧。”萧祈昀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盛暄重重点头,没有丝毫犹豫:“嗯。”
两人并未乘坐车辇,而是命侍从牵来骏马,翻身上马,径直朝着苏府的方向疾驰而去。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划破了京城静谧的夜空。
萧祈昀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亲眼见到他,确认他安然无恙,带他暂时离开那些阴谋的阴影。
苏府竹风轩内,灯火温馨。苏泽兰正倚在窗边看书,窗外隐约传来的热闹更衬得小院的宁静。听到院外传来熟悉的、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以及盛暄低沉浑厚的嗓音时,他微微一怔,放下了书卷。
房门被轻轻推开,萧祈昀和盛暄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带着一身微凉的夜气。
“苏泽兰。”萧祈昀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窗边的少年身上,将他从头到脚迅速打量了一遍,见他气色尚可,神情安然,一直紧绷的心弦才悄然松弛了几分,语气也随之放缓,“宫中宴席散了,外面正热闹,上元灯市还未歇…我们想,带你出去走走,看看花灯,散散心。”他的声音比平日更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苏泽兰看着他们,清澈的眼眸中掠过一丝犹豫,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窗外沉沉的夜色,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盛暄见状,上前一步,声音刻意放得轻松了些,带着他惯有的、略显粗犷的关切:“嗐!没事儿!有我和殿下在,看哪个不长眼的还敢来招惹?整日闷在屋里有什么意思,难得过节,出去透透气!可热闹了!”
萧祈昀也温声道:“只是随意逛逛,若觉得累了,我们便立刻回来。”他的目光带着鼓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恳切。
苏泽兰看着萧祈昀眼中那抹难以掩饰的关切,又看了看盛暄努力做出轻松模样的大脸,心中的犹豫渐渐被一种细微的暖意取代。他沉默片刻,终于轻轻点了点头,低声道:“…好。”
见他答应,萧祈昀的眼底瞬间染上真切的笑意。盛暄也咧开嘴,松了口气般。
萧祈昀亲自取过一旁挂着的披风,细心为他系好带子。盛暄则已经咋咋呼呼地走到院中,大声吩咐着备车,洪亮的声音驱散了夜晚的寂静,也冲淡了几分无形中的凝重。
三人并未大张旗鼓,只乘了一辆看似普通的马车,悄无声息地驶离苏府,汇入了京城街道上依旧川流不息的车马人流之中,朝着灯火最璀璨、人声最鼎沸的夜市方向行去。
马车在熙攘的街口停下,三人甫一下车,便被卷入节日的洪流之中。
长街之上,灯火如龙,人声鼎沸,各式精巧的花灯流光溢彩,舞龙舞狮的队伍敲锣打鼓呼啸而过,空气中弥漫着糖炒栗子的甜香、烤肉串的焦香和淡淡的桂花酒香。
小贩的叫卖声、孩童追逐嬉闹的欢笑声、杂耍艺人惊险表演引发的阵阵喝彩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片热闹非凡、生机勃勃的海洋。
萧祈昀和盛暄默契地将苏泽兰护在中间,三人随着人流缓缓前行。
苏泽兰捧着这些充满烟火气的小吃,看着眼前这鲜活热闹的人间景象,紧绷了许久的心弦不知不觉也放松了几分,清冷的眉眼间染上了一丝淡淡的、真实的暖意,甚至唇角也微微扬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他们暂时抛开了身份枷锁和朝堂的烦忧,享受着片刻闲适与温暖。
行至一处热闹的市集角落,一个中年妇人支着小摊,竹篮里摆满了五颜六色的手编红绳,绳上还缀着银质的小铃铛、彩珠或是极小的木刻平安符。妇人嗓门洪亮地吆喝着:“瞧一瞧看一看!祈福红绳保平安!”
盛暄瞧见这热闹,立刻来了兴致,仗着身高体健,三下两下就挤进围着摊位的人群,不一会儿就攥着三根红绳回来了 ,大大咧咧地塞给萧祈昀和苏泽兰一人一根,自己拿着那根红绳在指尖绕了两下,随手揣进贴身皮甲里层,拍了拍胸口,咧嘴笑道:“图个吉利!”
萧祈昀接过那根看似普通却承载着无数祈愿的红绳,捻着那柔软而坚韧的触感,目光却有些深远和复杂。平安顺遂…这看似最简单、最平凡的愿望,于他这位身处权力漩涡中心的太子而言,却显得如此奢侈和遥不可及。
他握着红绳,若有所思,视线不由自主地、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飘向身旁安静站立的苏泽兰。
苏泽兰低头凝视着掌心那抹鲜艳欲滴的红色,神情专注而安静,仿佛在端详一件极其珍贵的宝物。
他微微侧身,避开些许拥挤的人潮,寻了一处稍显安静的角落,借着寺庙檐下明亮的灯火,仔细地将红绳绕了几圈,缠在了自己纤细白皙的手腕,异常认真地打了一个小小的、紧紧的结,仿佛要将这份祈愿牢牢锁住。那抹鲜艳的红色落在他冷白的肌肤上,格外醒目,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对比。
他轻轻抚摸着腕上那圈柔软的红色,抬起头,望向远处璀璨如星河般的灯火和喧嚣欢腾的人海,清澈的眼眸里映照着万家灯火,却似乎透过这热闹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声音很轻,,仿佛只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回应盛暄方才那句关于战场建功的豪言壮语,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虔诚的、深深的向往:
“…不求富贵,从前再难的坎…再苦的日子…也都那么熬过来了。”他微微停顿了一下,夜风吹起他额前柔软的碎发,“如今…真的没什么别的念想了,”声音愈发轻柔,却字字清晰,“只盼着往后日子,能像今夜这般…无风无浪,平平顺顺,安安稳稳的…就好。”
最简单、最平凡的愿望,从他口中轻轻吐出,却像一把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萧祈昀的心上。
苏泽兰这句轻描淡写却真挚无比、蕴含了无数未尽之言的话,像一根最锋锐最冰冷的针,精准无比地刺中了萧祈昀的心脏正中央,瞬间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几乎令他窒息的愧疚感。
萧祈昀猛地转头,目光紧紧锁住苏泽兰。少年清瘦的侧脸在斑斓跳跃的灯火下显得异常单薄脆弱,仿佛随时会被这喧闹的人世吞没。
他腕上那抹刺眼的红色,此刻在萧祈昀眼中,不像祈福的祥瑞,反倒像是一道无声的血痕,一道因他而起的、刻骨铭心的控诉,狠狠地灼烧着萧祈昀的眼睛和内心!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是他!都是因为他!若不是他这该死的太子身份,苏泽兰怎会卷入这无尽的政治纷争?怎会遭遇那场九死一生的恐怖绑架?怎会在本该无忧无虑、纵情山水的年纪,却只敢将愿望卑微地低到尘埃里,只祈求一份天下百姓最触手可及的“平安”?
自己口口声声说倾慕他、要护他周全,可这太子的尊位带给苏泽兰的,何曾有一丝一毫的荣耀与安稳?带来的只有无尽的危险、恶意的算计和朝不保夕的恐惧!自己所谓的保护,在现实的残酷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一个念头如同破开沉沉黑暗的凌厉闪电,骤然劈入他的脑海,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坚定、不容置疑——放弃太子之位。
只有彻底离开这权力漩涡的最中心,斩断所有觊觎和算计的根源,远离这一切的繁华与倾轧,才能真正地、彻底地护住苏泽兰。才能真正给他,也给自己,换来那份苏泽兰口中“无风无浪,平顺安稳”的日子。
萧祈昀紧紧攥住了掌心那根还未系上的红绳,柔软的丝绳几乎要嵌进他的掌心,仿佛攥住的不是一根绳子,而是自己决绝的未来和唯一的救赎之路。
他再看向苏泽兰时,眼神深处翻涌的波涛已然平息,沉淀为一种温柔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