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韫玉》丨00

191、第 191 章

　　东宫内，烛火通明，却驱不散殿宇深处的压抑。太子萧祈昀负手立于窗前，夜色如墨，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颀长，却更显孤寂。

　　他指尖用力攥着窗棂，骨节泛白，平日里沉稳如深潭的眼眸，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焦灼与暴怒。

　　方才，暗卫首领带来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雳，炸得他心神俱裂——苏泽兰被劫走了！就在苏府之内，还是在他加派了人手的情况下！

　　“废物！”一声低沉的怒吼从他喉间挤出，带着前所未有的失态。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紫檀木案几上，上好的瓷器震落在地，发出刺耳的碎裂声。“一群废物！本宫养你们何用！”

　　暗卫首领单膝跪地，头颅深埋：“属下失职！甘受殿下责罚！对方手段极其隐秘，用了特制迷药，且…且似乎对府内暗哨布局极为熟悉，避开了所有眼线…”

　　“熟悉？”萧祈昀猛地转身，眼中寒光暴涨，“查！所有可能走漏消息的渠道，一个不许放过！”他胸口剧烈起伏，一种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无力感席卷而来。

　　禁足令！这该死的禁足令！

　　他贵为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此刻却如同被斩断了羽翼的雄鹰，困在这金碧辉煌的牢笼之中，连最重要的人都无法保护！只能在这里无能狂怒，听着属下汇报那远方的险情，却连亲自冲出这宫门半步都做不到！

　　“苏泽兰…”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苏泽兰苍白却沉静的面容，心口如同被利刃狠狠剜过，痛得窒息。若是苏泽兰因他而有半分损伤…他简直不敢想象。

　　强烈的自责和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几乎要将他淹没。这太子的尊位，这万众瞩目的权力，此刻竟成了束缚他、阻碍他的最大枷锁！一股极其强烈的、从未有过的念头如同野草般在他心底疯长——若这太子之位注定要让我失去他，护不住他，那我还要这虚名何用？！

　　他强行压下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暴戾，声音因极度压抑而嘶哑冰冷：“传令，不惜一切代价，动用所有暗线，给本宫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优先确保苏泽兰的安全，若有阻拦，格杀勿论！立刻将我们掌握的所有线索，同步给盛暄将军和顾凛昭！”

　　“是！”暗卫首领感受到主子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心头一凛，不敢有丝毫耽搁，身影瞬间消失。

　　空荡的大殿内，萧祈昀独自伫立，背影僵硬如铁。窗外夜色浓重，如同化不开的墨，也如同他此刻沉入谷底的心。每一分每一秒的等待，都如同凌迟。

　　京畿西大营，中军帐内。盛暄正与副将商议军务，忽见一名亲兵神色仓惶地疾奔而入，递上一封烙有东宫最紧急暗码的密信。

　　盛暄拆信一看，脸色骤变！

　　“砰！”他身前的硬木案桌被他一掌拍得四分五裂！

　　“混账东西！！”一声咆哮震彻营帐，恐怖的杀气瞬间弥漫开来，让帐内所有将领噤若寒蝉，冷汗直流。

　　盛暄双目赤红，额角青筋暴起，整个人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亲卫队集合！立刻！！”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因暴怒而微微颤抖，“备马！最快的马！”

　　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来不及多做解释，盛暄以雷霆之势点齐麾下的亲信骑兵，根据萧祈昀的暗卫和顾凛昭的消息几乎同时送达的紧急线索，他们目标明确，直扑京城外西南方向的一处废弃仓库！

　　马蹄如雷，踏碎深夜的寂静。盛暄一马当先，面色铁青，眼中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和恐慌，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再快一点！苏泽兰，你千万不能有事！等着我！

　　轰隆！

　　本就腐朽的大门被盛暄一脚狠狠踹开，木屑纷飞！

　　“苏泽兰！”盛暄如同狂暴的凶兽般冲入院内，手中战刀已然出鞘，寒光凛冽，遇上的几个外围守卫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跟随他冲入的亲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解决掉。

　　盛暄心急如焚，根据线索直扑主仓库，又是一脚踹开紧闭的仓门！

　　血腥味扑面而来！

　　眼前的景象，让暴怒冲入的盛暄猛地刹住了脚步，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昏暗的仓库内，苏泽兰正静静站立。他衣袍上沾染了些许血迹和尘土，衣襟略显凌乱，几缕墨发贴在汗湿的额角，看上去有几分狼狈。但真正让盛暄心脏骤停的是，在苏泽兰的周围，横七竖八地躺着数具尸体，死状凄厉，地面淌着暗红的血液…

　　而苏泽兰，就站在这片血腥杀戮场的中心，清俊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盛暄的目光瞬间被苏泽兰略显凌乱的衣衫吸引，一个最坏、最让他疯狂的猜想猛地窜入脑海！目眦欲裂！滔天的怒火和杀意瞬间吞噬了他的理智！

　　“畜生！我宰了你们！！！”他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提刀就要冲向那些尸体，想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盛暄。”

　　一个平静的，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疲惫的声音响起，清晰地穿透了盛暄的狂怒。

　　苏泽兰抬起眼，看向双目赤红、状若疯魔的盛暄，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已经解决完了。回去吧。”

　　盛暄所有的动作猛地僵住。他难以置信地转头，死死盯着苏泽兰。收拾完了？回去？这…这是什么意思？

　　他巨大的身影愣在原地，目光惊疑不定地扫过地上那些明显是高手、却死得干脆利落的尸体，再看看站在中间、神色冷冽却异常平静的苏泽兰…

　　暴怒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震惊和…茫然。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步上前，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身上的玄色外袍，动作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小心翼翼地披在苏泽兰肩上，将他整个人裹紧。

　　然后，他双手握住苏泽兰的肩膀，目光急切地上下打量检查他，确认他身上除了些许擦伤和狼狈外，并没有任何遭受侵犯或严重伤害的痕迹…

　　直到这时，盛暄那颗几乎要炸开的心脏才猛地落回实处，长长地、重重地吁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气，紧绷如铁的身躯微微放松，竟感到一丝脱力。

　　“走！”他不再多问一句，一把拉过苏泽兰，声音沙哑却斩钉截铁，“我带你回家！”

　　他护着苏泽兰，迅速退出这弥漫着血腥味的修罗场，对外面的亲卫厉声道：“清理干净！不留任何痕迹！”

　　“是！”

　　亲卫们立刻行动如风。

　　盛暄不再回头，拥着苏泽兰，翻身上马，将他牢牢护在怀中，一扯缰绳，骏马嘶鸣，带着两人如同离弦之箭，迅速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之中。

　　马蹄声在寂静的苏府侧门外急促停下。盛暄不等马完全停稳，便抱着苏泽兰翻身而下，一脚踹开虚掩的角门，疾步冲入府内。

　　“苏衍先生！”盛暄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嘶哑和后怕，在深夜的庭院中响起。

　　早已接到消息、心急如焚地在正厅来回踱步的苏衍闻声猛地抬头，立刻冲了出来。紧随其后的是面色沉凝如水的顾凛昭。

　　当看到盛暄怀中安然无恙、只是脸色略显苍白、身上披着盛暄宽大外袍的苏泽兰时，苏衍一直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脚下一个踉跄，几乎站立不稳，被顾凛昭一把扶住。

　　“苏泽兰！”苏衍挣脱顾凛昭的手，扑上前去，声音带着颤抖，双手近乎慌乱地抓住苏泽兰的肩膀，上下仔细打量，“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他们有没有把你怎么样？！”他目光急切地扫过苏泽兰全身，生怕看到任何伤痕。

　　苏泽兰看着师傅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忧和后怕，心中一暖，他轻轻摇了摇头，声音有些低哑：“师傅，我没事。只是些迷药，药效过了就好。没有受伤。”

　　苏衍闻言，这才长长地、重重地吁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整个人都有些虚脱。他一把将苏泽兰紧紧搂入怀中，声音哽咽：“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吓死我了！回来就好！”

　　顾凛昭站在一旁，虽然面色依旧冷硬，但紧握的双拳也缓缓松开，眼底的戾气稍稍减退。他上前一步，沉声道：“先进屋，外面不安全。泽兰需要休息。”

　　一行人迅速进入内厅，苏衍立刻让苏泽兰坐下，亲自为他倒上热茶压惊，又执意要为他仔细诊脉，确认真的只是有些气血波动和轻微迷药残留，并无内伤或受辱迹象后，那颗悬着的心才彻底落回肚子里。后怕如同潮水般涌来，让他脸色依旧有些发白，握着苏泽兰的手久久不愿松开。

　　东宫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太子萧祈昀如同困兽般的身影。他无法安坐，只能在殿内来回踱步，每一步都沉重无比。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是煎熬。

　　派出去的暗卫迟迟没有新的消息传回，寂静如同最残酷的刑罚，折磨着他的神经。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无数种可怕的画面，每一种都让他心如刀绞，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

　　他甚至不敢去想，如果苏泽兰真的遭遇不测，他会如何…

　　就在他几乎要被内心的焦灼和暴戾吞噬时，殿外终于传来极其轻微的破空声。

　　“殿下！”暗卫首领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单膝跪地，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禀殿下，苏公子已由盛暄将军护送，安全返回苏府！公子无恙，并未受到实质性伤害！”

　　萧祈昀猛地停下脚步，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竟踉跄了一下，扶住了身旁的案几才稳住身形。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缓缓平复，但那份深沉的后怕和冰冷的怒意却并未消散，反而沉淀得更加深邃。

　　“无恙…好…好…”他低声重复着，声音沙哑。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沉重的决心。

　　这次是侥幸，是苏泽兰自己挣出了一条生路！那下一次呢？只要他还在这个位置上，只要二皇子的野心不死，苏泽兰就永远是他最容易被攻击的软肋，永远会处于危险之中！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必须彻底解决问题！必须斩断所有伸向苏泽兰的黑手！哪怕…代价是他的储君之位！

　　萧祈昀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和坚定，他看向暗卫首领，声音冰冷如铁：“加派人手，盯死二皇子府和南境王部下在京的所有动向！他们的一举一动，本宫都要知道！”

　　“是！”暗卫首领感受到主子话语中那股前所未有的决绝杀意，心头一凛，立刻领命而去。

　　空荡的大殿内，萧祈昀独自伫立。危机暂时解除，但风暴远未结束。他知道，二皇子一计不成，绝不会善罢甘休，更激烈的冲突，已然迫在眉睫。

　　正如萧祈昀所料，二皇子很快便收到了行动彻底失败、赵苍衢等人全军覆没的消息。

　　精致的茶盏被狠狠摔在地上，碎裂成无数片。

　　“废物！一群废物！”二皇子面色铁青，眼中燃烧着羞愤和暴怒。他没想到，竟然连一个毫无根基的少年都抓不回来，反而折损了人手！

　　“…好手段！本王小看你了！”他咬牙切齿，自然将这笔账算在了萧祈昀的头上，认为必然是萧祈昀早有防备，布下了陷阱。

　　这次失败，非但没有让他退缩，反而彻底激起了他的凶性。苏泽兰的存在，已然从一枚可能的棋子，变成了必须拔除的眼中钉、肉中刺！太子的反击，更是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既然你如此在意他…那本王就更不能留他了！”二皇子眼中闪过极度阴鸷的光芒，“传令下去，动用一切力量，给本王查！查那个苏泽兰的底细！本王不信他毫无来历！还有…继续在朝堂上给本王施压！本王倒要看看，他能护到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