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心动心弦》蝶纾恋

37、忘忧谷初逢狐影，竹笛轻吟少年盟

　　三百年前的忘忧谷，比后世更添几分野趣。漫山的兰草开得正好，紫雾般漫过青石小径，溪水撞在玉石上，叮咚声里混着竹笛的清响。那时的苏心弦刚满十六，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坐在溪边的大石头上，手里的竹笛正吹奏着新谱的调子——那是他昨夜对着月色写的，还没来得及取名。

　　笛声忽然一顿，他皱着眉看向指尖——笛孔里卡了片兰花瓣，刚才仰头接露水时不小心沾上的。正要用指甲剔掉，耳畔却传来一阵极轻的窸窣声，像是什么小动物踩过枯叶。

　　“谁？”苏心弦握紧竹笛，父亲叮嘱过，忘忧谷深处有精怪，不可大意。

　　草丛里探出个毛茸茸的脑袋，银灰色的狐毛沾着草叶，一双琥珀色的眼睛警惕地望着他，鼻尖还沾着点紫色的兰草汁。那狐狸约莫半大，尾巴却蓬松得不像话，身后还拖着个小小的竹篮，篮子里装着几颗野草莓，红得像玛瑙。

　　“原来是只小狐狸。”苏心弦松了口气，指尖在笛孔上轻轻一转，吹了段极轻快的调子——那是他哄邻家小猫时吹的，据说动物都爱听。

　　狐狸果然放松了些，试探着往前挪了两步，尾巴尖悄悄卷起，像在打量这个陌生的少年。它的耳朵动了动，忽然纵身一跃，竟跳到了苏心弦脚边，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裤腿，喉咙里发出“呜呜”的轻响，像是在撒娇。

　　苏心弦被它逗笑，弯腰想摸摸它的头，狐狸却灵活地躲开，叼起竹篮里的野草莓，轻轻放在他脚边，然后退开两步，歪着头看他，像是在说“请你吃”。

　　“你倒大方。”苏心弦捡起草莓，果皮上还带着狐狸的体温，甜得恰到好处。他忽然想起袖袋里有块麦芽糖，是母亲临走前塞给他的，说是练笛累了可以含着润喉。他掰下一小块放在掌心，递到狐狸面前，“这个换你的草莓，如何？”

　　狐狸嗅了嗅，琥珀色的眼睛亮了亮，小心翼翼地叼过麦芽糖，三两口吞了下去，尾巴摇得更欢了，竟像是笑开了。它忽然转身跑进草丛，片刻后又钻出来，嘴里叼着支开得最盛的兰草，轻轻放在苏心弦的竹笛旁。

　　“谢礼？”苏心弦拿起兰草，花瓣上的露珠滴在笛身上，晕开一小片水渍。他看着狐狸那双澄澈的眼睛，忽然觉得，父亲说的“精怪”，似乎也没那么可怕。

　　接下来的半个月，这只银狐成了忘忧谷的常客。苏心弦练笛时，它就趴在石头上听，尾巴随着节拍轻轻扫动；他去溪边采药，它就跟在身后，时不时用鼻尖拱拱他的手背，像是在提醒哪里有好药；有次他失足滑下小坡，还是狐狸用尾巴缠住他的腰，硬生生拽了上来，自己却撞在石头上，后腿瘸了好几天。

　　“该给你取个称呼了。”那日苏心弦替狐狸包扎好后腿，看着它舔毛时认真的模样，忽然开口，“我叫心弦，你浑身银白，像极了月光下的玉，不如就叫‘阿离’？”

　　狐狸停下动作，琥珀色的眼睛望着他，忽然发出一声极轻的呜咽，像是应下了这个称呼。它用头蹭了蹭苏心弦的手腕，那里戴着串父亲给的木珠，是用忘忧谷的沉香木做的，据说能安神。妖离的鼻尖在木珠上停了停，忽然纵身跳进旁边的竹林，再出来时，嘴里叼着根极直的竹枝——那是做笛的好材料，比苏心弦手里的竹笛更显温润。

　　苏心弦看着那根竹枝，忽然明白了它的意思。他抱着妖离，往谷中的竹屋走去：“好，我用这个给你做支小笛子，以后你想听什么，我就吹什么。”

　　竹屋的窗台上，晒着刚采的兰草，墙角堆着父亲留下的医书，空气里混着墨香与药香。苏心弦坐在案前，用刻刀小心地打磨竹枝，妖离就趴在案边，尾巴圈住他的手腕，偶尔用舌头舔舔他的指尖，像是在给他鼓劲。

　　“快好了。”苏心弦吹了吹竹笛上的木屑，这笛子比他自己的那支短些，笛孔也小，正好适合狐狸的爪子按。他在笛尾刻了个小小的狐形印记，又刻了半朵兰草——那是忘忧谷的标记。

　　妖离等不及，用爪子轻轻拍了拍笛身。苏心弦笑着把笛子递给它，妖离用尾巴卷住，竟真的凑到嘴边，学着苏心弦的样子吹了起来。虽然不成调，却带着满满的欢喜，逗得苏心弦直笑。

　　那天傍晚，晚霞染红了忘忧谷的天。苏心弦靠在竹屋的门框上，吹奏着新取的调子——他给那曲子取名《忘忧》，笛音里混着妖离用小笛子吹的不成调的附和，溪水声、风声、兰草的呼吸声，都成了这旋律的注脚。

　　妖离忽然站起身，银灰色的狐毛在晚霞中泛着金光，身体竟缓缓舒展，化作个与苏心弦年纪相仿的少年。他穿着月白色的狐裘，长发用根简单的木簪束起，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晚霞，也映着苏心弦惊讶的脸。

　　“我……”少年的声音带着初化人形的生涩，却清澈得像溪水流淌，“我叫妖离。”

　　苏心弦握着竹笛的手紧了紧，忽然笑了，笑容里没有丝毫惊惧，只有恍然大悟的了然：“我知道。”他举起手里的竹笛，“你的笛子还没吹会，可不能耍赖。”

　　妖离的脸颊微微泛红，尾巴轻轻勾了勾苏心弦的衣角：“你不怕我？”

　　“怕什么？”苏心弦仰头饮尽壶中的凉茶，喉间带着清苦的甘，“你是妖离，是会把野草莓分给我，会用尾巴救我的妖离，又不是吃人的精怪。”

　　妖离望着他眼里的坦诚，忽然觉得三百年的修行，都不如这一刻的暖意。他从袖中取出个小小的锦囊，里面装着晒干的兰花瓣：“这个……给你。泡水喝，比凉茶甜。”

　　苏心弦接过锦囊，指尖触到里面细碎的花瓣，像触到了少年最纯粹的心意。他将自己的竹笛递过去：“这个给你。以后想听《忘忧》了，就吹这个找我。”

　　笛身与锦囊交换的瞬间，晚霞恰好漫过两人相握的手，将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一个跨越时空的约定。那时的他们还不知道，三百年后的风雪与刀光，早已在命运的弦上埋下伏笔；也不知道这场忘忧谷的初遇，会成为往后岁月里，支撑彼此走过黑暗的光。

　　只知道此刻兰草正好，笛声正好，眼前的少年与狐影，也正好。

　　夜风穿过竹林，带来兰草的清香，也带来远处隐约的兽吼——那是忘忧谷外围的妖兽在觅食。妖离下意识地将苏心弦护在身后，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警惕。

　　“别怕。”苏心弦握住他的手腕，竹笛在指尖转了个圈，“有我呢。”

　　月光爬上竹屋的屋檐，照亮了案上并排放着的两支竹笛，一支刻着狐影，一支缠着兰草，像两个尚未写完的字，终将在三百年的时光里，拼成一个完整的“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