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7、旧宅深庭藏旧事,故亲一语破心防 ...
-
苏心弦正将最后一块月光石碎片嵌进新制的琴身,竹屋门被推开时,他以为又是青丘的小侍从,头也没抬地说:“今日的花蜜放在窗台就好。”
“弦儿,三百年了,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那声音沉厚如古钟,撞得苏心弦指尖一颤,刻刀在琴身上划错一道痕。他猛地回头,看见院门口立着两道身影——父亲苏衍穿着玄色锦袍,鬓角已染霜白,母亲柳氏扶着他的手臂,鬓边插着的白玉簪还是他幼时送的样式。
苏心弦握紧刻刀,指节泛白:“你们怎么来了。”
“若再不来,怕是要等你把自己熬成竹屋前的石头。”苏衍走进来,目光扫过满地琴材和墙上挂着的残笺,眉头拧成川字,“当年妖离之事,是他命数,你何必困在此地自苦?”
“命数?”苏心弦笑了笑,声音里带着自嘲,“父亲当年亲手定下血契,说妖族诡诈不可信,逼我断了与他的往来,如今倒来说是命数?”
柳氏上前一步,眼圈泛红:“弦儿,你父亲也是为了你好。当年青丘与苏氏有旧怨,妖离虽是少主,终究是狐族血脉……”
“旧怨?”苏心弦拿起那枚月光石心核,吊坠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那你们可知,他为了护我,瞒着族人偷偷化解了血契反噬?可知他把心核藏在床底,想等我生辰时送给我?可知他……”话到嘴边,却哽咽着说不下去。
苏衍看着儿子颈间的吊坠,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个紫檀木盒:“你以为当年的血契,真能困住妖离?”
木盒打开,里面是卷泛黄的羊皮卷,上面的符文与苏心弦琴匣里的残笺如出一辙。苏衍指着末尾的签名:“这是妖离的父亲,青丘前狐帝的笔迹。当年他找到为父,说妖离性子执拗,怕他为你闯祸,特意换了假的血契,让我们假意阻拦,实则是想磨磨他的性子。”
苏心弦瞳孔骤缩:“你说什么?”
“真的血契,早在三百年前就被狐帝换了。”柳氏接过话头,声音温柔却带着叹息,“那年你生辰,妖离偷偷送来坛桃花酿,说‘弦哥要是喝了,就当原谅我偷偷改他曲谱了’,你以为那酒是谁帮他递进来的?”
苏心弦猛地想起,那年生辰确实收到坛桃花酿,母亲说是山下村民送的谢礼。他当时正赌气,随手丢在角落,如今想来,那酒坛上的狐形印记,与妖离尾尖的朱砂痣一模一样。
“你们……”苏心弦的声音抖得厉害,“你们早就知道我和他……”
“你以为你琴匣里那些画着小狐狸的废纸,是谁悄悄收起来的?”苏衍哼了一声,语气却软了,“你母亲每回打扫都要翻出来看,说这狐狸崽子画得倒有几分灵气。”
柳氏从袖中取出个布包,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画纸——正是妖离当年在窗纸上描的那些歪歪扭扭的影子,每一张背面都有母亲用朱笔补的落款:“弦儿十七岁春,狐崽偷画”“弦儿十九岁冬,狐崽画砸了笛子”。
苏心弦捏着画纸,指腹抚过母亲清秀的字迹,忽然想起每次练琴时,母亲总说“窗纸破了要补”,却总在他练完后,看着窗上的破洞笑;想起父亲总骂他“不务正业与妖族厮混”,却在他被长老刁难时,默默递来本狐族习俗的典籍。
原来那些他以为的阻碍,全是藏在严词厉色下的纵容。
“那你们为何……”
“为何不告诉你?”苏衍打断他,目光落在那把未完成的琴上,“你性子倔,妖离那小子更倔。若早早说破,你们怕是要闹得人尽皆知,反倒惹来是非。狐帝与我约定,等你们都沉稳些,便让你们……”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便让你们堂堂正正在一起。”
可谁也没料到,妖离会为了护苏心弦挡下那致命一击,连解释的机会都没留下。
柳氏走到琴旁,轻轻抚摸琴身的裂痕:“这琴,是妖离送你的那把吧?他当年跑遍青丘寻来的梧桐木,说‘弦哥的琴,必须是最好的’。”
苏心弦再也忍不住,泪水砸在琴身上,晕开一小片水渍:“我以为你们都恨他……”
“恨他让你茶饭不思?恨他让你守着竹屋三百年?”苏衍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第一次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可看着你这副模样,为父更恨当年没早点告诉你真相。”
夕阳透过竹窗,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苏衍看着儿子颈间的月光石心核,缓缓道:“狐帝托人带信,说妖离的魂火已入轮回,这心核便是信物。若你想去找他……”
“我去。”苏心弦抬头,眼里虽有泪,却亮得惊人,“我要去找他。”
柳氏笑着擦了擦泪:“去吧,娘给你备了他爱吃的桂花糕,路上带着。”
苏衍从腰间解下块玉佩:“这是苏家的信物,凭着它,三界之内没人敢拦你。”
苏心弦接过玉佩,又看了眼那把未完成的琴。琴身的裂痕里,仿佛还映着妖离当年趴在琴上睡着的样子,嘴角还沾着点心屑。他忽然明白,那些藏在时光里的意难平,不只是他一个人的执念——父母的沉默,狐帝的苦心,都在为那场未完成的约定,悄悄铺着路。
夜色降临时,苏心弦背着琴,揣着桂花糕和玉佩,踏上了寻人的路。竹屋的灯还亮着,苏衍和柳氏站在门口望着他的背影,柳氏轻声道:“你说,他们还能再遇见吗?”
苏衍望着天边那颗刚升起的启明星,那星子亮得异常,像极了妖离额间的朱砂痣:“会的。毕竟,有些缘分,三百年拆不散,轮回也拆不散。”
只是那时的苏心弦还不知道,轮回路上的风,比忘忧谷的更烈,寻一个人,要比等一个人,难上千万倍。而那些藏在旧宅深院里的真相,不过是揭开了意难平的第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