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安阳》小手冰冷a

13、2017年2月 安阳

　　书接上回，也不知道过了大概多久，或许是安阳哭累了，也可能是挤不出更多眼泪了，安阳去洗了把脸，重新坐回来，红着眼圈主动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想必真的是压抑太久，一直憋着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安阳给我讲了很多他自己的和他们的故事，我的日记也只是记了个大概，其中的一些细节不乏我自己的脑补成分，但大体情节是如出一辙的。
　　嗯，回到正题。

　　安阳闭了眼，像是在回忆，一点点念道：“我的父母都是老师，从小对我的要求很多，背古诗弹钢琴练跆拳道，要有教养凡事要考虑别人的感受。而我也很争气，乖巧有礼貌长得好看成绩又好，父母很喜欢带我去班上炫耀，老师们也很喜欢我，可以说我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但说实话，我一点都不快乐。记得小学有一次我考了第七，我父母罚我每天吃饭前跪半小时，直到下一次考试我又考回第一才作废，我似乎总要做到最好，只有满足父母的期待，我才能得到爱，这是我的生存理念。小时候是不会多想的，可长大后我开始慢慢觉得这一切都没有意义。”
　　“我这个人是比较独的，小时候伙伴不多，幼稚园的事记不清了，印象中小学的时候，男孩子都不和我玩，而刚刚有性别观念的女孩们也因为我是男孩子与我保持距离，所以我一般都是被班上孤立的那个。到了初中，同学基本是小学升上来的，便又如此过了三年，可以说一直到高中前，我基本没有什么朋友。”

　　我从没有想过安阳的童年经历了什么才养成了现在的性格，我好像突然理解了为什么他会在无人的时候露出那样黯淡的神情，或许那才是他温柔背后的底色。
　　我露出担忧的神色，安阳解释道：“他们只是孤立我，倒不敢真正欺负我，之前说过的，我从四岁就开始练跆拳道。”
　　我看着安阳，心疼地喃喃道：“说不定，并不是你这个人独，可能是从小你的父母不许你玩耍所以你也不太会交朋友。”
　　“或许吧，只是我已经记不得了。”安阳摇摇头，脸上露出安慰的温柔微笑，但又慢慢转为哀伤，“现在的我甚至已经忘记当时被孤立是什么情绪了，难过？痛苦？记不清了，不过对小时候的我应该多少算是一种伤害吧。”

　　“就这样到了高中，因为考上的是市重点，身边的同学可以说大换血，我开始慢慢融入班级环境，不过仍没什么交心的朋友就是了。”
　　“我知道我长得还可以，所以人缘也还不错，尤其是女生缘。高一上学期我第一次被一个女孩子表白，她说她很喜欢我这个人，我很惊喜，因为我们交集不多，我什么都没有为她做过，我以为我得到了无条件的爱，但后来发现不是的，她经常把我带去闺蜜聚会但从不问我的意见，原来她不过是把我当做炫耀资本罢了。后来我们分手的原因也可笑，她说我对别的女孩笑得太温和，说我不爱她。我确实不爱她们，小孩子而已懂什么爱呀，可说白了，她喜欢的也只是对她有利的我吧。”
　　“我似乎总是在扮演着一种身份，只有满足了某种期待，我才可以得到爱，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要一直扮演这个角色，没有人在乎我，他们只要我达到他们的期待，可从来没有人告诉我，活着，首先要做自己的，活着不是活给别人看的，我活了二十年，我连我自己是谁都是不知道的。”

　　“但张烨不一样，他喜欢的不只是我展露在外的花叶，他是愿意刨开我埋在泥土下丑陋而错综复杂的盘根一同喜欢的。无关我的外在，只因为我是我，而喜欢我。”安阳那双漂亮的眼睛，一个人的时候总是低垂着，只有当与人说话时才强打出一点点神采，而此刻它泛着光，那不是泪水的折射，是实打实的饱含着某种意义的光，是只有提起张烨是才会散发的生命力。
　　“你可以理解那种感受吗，原来，是有人在乎我的。”

　　“而且张烨也是第一个在意我喜欢什么的人。说真的，从小到大包括我的父母在内，没有人关心我喜欢什么。小时候父母用我的成绩定义我的价值，还会在别人夸奖我时贬低我。女孩们也是，喜欢把我带去姐妹聚会。他们只是爱面子，他们从来不问我喜欢不喜欢，大家都一样。”
　　“但张烨不一样。”安阳微微仰着头看着天花板，隔着整个餐桌我都能闻得到他嘴角里漏出的糖分。
　　“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出去吃饭，他问我想吃什么，我说都行，他问我喜欢吃什么，非要我说出一个，我才意识到我没什么喜欢的东西，从食物到学科，从爱好到事业，从人到事，我没什么喜欢的东西，我从未感受过某种热忱以及迫不及待想要做一件事的渴望，一直都是别人说干什么我就随着去了，我谁都不是。”
　　“我对张烨坦白说我真的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他很诧异，说‘一个人怎么会没有喜欢的东西，那我带你找吧，我们一起把所有可以想到的事都尝试一遍，总会有你喜欢的。’那次约会他带我吃的家常炒菜，说先从大众接受度最高的开始。张烨很喜欢吃甜的，但那顿饭酸甜苦辣咸都有。”
　　曾它们刺激的只是味蕾，而现在它们刺激的是大脑皮层。

　　从哭泣到忧伤，又到现在的满脸幸福，今晚的安阳，格外的生动，不再似平日里的单薄，“喜欢张烨，是我做的第一件属于自己的事。现在的我，喜欢吃烧烤喜欢喝奶茶，喜欢看电影喜欢打篮球，喜欢狗狗喜欢天空，还想要去做很多事，做过的没做过的。”
　　每当提到张烨，安阳的嘴角总是不自觉上扬，眼睛是亮晶晶的闪着光的，于他而言，他是特别的，不同于任何一人，我猜得到。只是我没想到，张烨不仅是爱人，在他心中，还有着更重要的意义。

　　“对了，之前你问我为什么我喜欢《世说新语·夙惠》晋明帝那篇，是因为，他给我一种深深的无望感，就好像，我的前二十年人生一样。明明没有任何重合相似的地方，但就是感觉很熟悉，私自觉得，他是懂我的。”
　　“在遇到张烨前，我的人生就像一种‘举目见日，不见长安’的状态，可现在，我觉得我的整个世界都是明亮的，什么都有了希望。”
　　爱不是因为合适，不是因为漂亮的外表，更不是因为你对我有利，而是因为你是黑暗里照向我的第一束光，见过你后，方知群星闪耀。

　　安阳顿了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似乎还有话想说，但不确定我是否想听，我立刻给予反馈，星星眼搓手手，就差面前放盘瓜了，“我在听我在听。”
　　安阳思考着：“嗯——”
　　好吧，他不是欲言又止，而是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了。
　　于是我试探着问：“你们谁告白的啊……”
　　安阳似乎来了思路，未言先笑，“那是大三上的期末吧，考完最后一门了他说请我看电影，结束后在街上，人不多，他走在我后面一点点，很轻地说了句‘我喜欢你’，声音小到要被微风吹散了，济南和青岛可不一样，风小得可怜，可就是那样小的一声，我听到了！还好听到了。”
　　我听得出安阳的音调里写满了庆幸。
　　“我回头看着他，他假装没事的样子还反问我怎么了，然后低头继续走，可他的脸是红的，我看得清清楚楚，我停下来，说‘可我是男的’，他本来走到我前面了的，听到这句也顿住了，转过身来很窘迫地挠挠头，脸憋得更红了。”
　　安阳模仿着张烨的样子，也挠挠头，压着嗓子嘟囔着：“啊我知道……我知道，不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对你的感觉……和对高中的时候喜欢的女孩儿一个样。”说完安阳瞬间破功，握拳掩嘴笑得整个眉梢都在抖，“现在想起来，他当时可真是太可爱了。”
　　安阳：“然后他说完就傻在那里，我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但根据往常的经验，我大概猜得到他想要什么，于是我按着他的意思特别直白地问了他一句，‘要交往吗？’哈哈哈，也不知道当时怎么想的。”安阳要笑出眼泪了。
　　“哈哈哈哈哈你这么猛的吗？然后呢，然后呢？”我笑打鸣了，心里有一百只土拨鼠疯狂尖叫，要成了要成了！
　　安阳：“他直接傻在那里了，呃啊半天说不出话，最后也没正面回答，只憋出一句，‘我可以抱抱你吗？’”
　　安阳眼中的笑意散掉，目光慢慢变得柔和：“然后我们在大街上在寒冬里拥抱，完全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冬天的缘故，我能感受到他的温度，还有耳边的呼吸，比我前二十年的任何一次拥抱都要炽热。”
　　我的脑海里浮现着电影的慢镜头，所有背景路人都变成模糊的光点，缓慢地交错着闪，在人群的空隙里，两个男生在街上旁若无人地相拥。

　　我发起了新一波疑问：“话说，你当时怎么想的，这就接受了？”
　　安阳歪了歪头思考着：“没什么想法，就和平常一样，和其他人跟我告白的时候一样。”
　　我脑子里的问号更多了：“他是男生啊，他给你告白你这么容易就接受了？不会奇怪吗？”
　　安阳：“不会，高中有被男生告白过，所以不会觉得太奇怪。”
　　“嗯？！”我惊到了，“那我，冒昧地问一句，哥，你有过多少对象啊？男女都算。”
　　“男生的话，就只有高中一个，不过时间很短，然后就张烨了，女生的话”安阳居然伸出手指，开始掰扯，“高中五个，大学三个。”
　　我的表情，地铁，老爷爷，看手机，“不是吧，阿sir，你原来是个渣男啊！”
　　安阳正色道：“不啊，我又没有脚踏两只船，而且也没有甩过人，全是别人提的分手。”
　　“可你一直拖着人家也不行啊，你又不喜欢人家。”
　　安阳：“我又没有对她们冷暴力，再说，我觉得她们也不喜欢我啊。”
　　“呃——”按他这些年的经历和被养成的人格缺失来说，得出这个结论好像也没什么毛病，“算了，这对你来说或许是个无解的问题。”
　　随即我又想到了一个新问题，“所以如果有人在你空窗期告白，你就答应吗，先到先得？”
　　安阳想了想点下头，“嗯。”
　　“还嗯，我想敲爆你脑壳。”我捂脸扶额，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安阳居然又一本正经地解释起来，“因为我没有理由拒绝啊，她们会伤心的。但有对象我就有充足理由拒绝了，她们也不会太伤心，我有数的……”
　　“你有个屁数，无衔接接恋爱，对感情不负责就是渣男。”安阳被我骂了一顿，摆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像nono刚刚掏完垃圾桶被挨骂一样的可怜相，明明自己犯错，却一副我欺负他的样子，可……
　　可又总觉得错不全在他，如果是别人给我讲一个人无空窗连续交往八九个对象，我可以骂他个狗血喷头，可那个人是安阳，我的好朋友，尤其是我知道成长经历之后的安阳，何况他也没有出轨，虽然一时还是有点难以接受，但我似乎能够理解他了。果然，没有谁能够对另一个独立个体完全感同身受，在了解事情发展和亲身经历之前，大放厥词都只是不负责任的妄自评论。
　　只是更多的时候，我们能看到的，只有结果。

　　“汤都凉了，我们收拾了吧？”被遗忘的晚饭，终于被我们想起，早已糊了淡淡的一层膜。
　　安阳：“好，我来吧。”
　　我：“一起吧。”
　　安阳：“嗯。”

　　这是第一次，我费尽心思苦心经营，换来的另一个人的信任，虽说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但我的心里并不舒服。关心安阳是真的，心疼安阳也是真的，只是这次的信任，我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