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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姑苏纪行 ...

  •   椰历65年正月,江南大雪。
      河上画舫如织,管弦丝竹彼此唱和,姑苏百姓纷纷趁此佳节,携伴出游赏玩雪景。
      沉璎抱着手炉缩在披风里,凝望弥天大雪,思绪如枝桠蔓延。
      她这个时候在做什么呢?有没有遇到暴风雨?有没有着凉?遇到海匪怎么办?不会的,有道济在,船队一定会平安的。山河社稷图是现实世界的投影,日本这个时候应该处于德川幕府的统治之下,也就是江户时代,是一段为时漫长的承平时期。但是,沉璎对超出她掌控的地方,抱持深深的不信任感,数不清的船只年年去海的另一边,为江南带来异国舶货和数不尽的财富,她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如今……不想了,再想就走火入魔了,说到底,她是太怕范泊宁遇到危险了。
      她有想我吗?
      沉璎用力捶打左胸:死心,不许跳了!
      小雪儿从睡梦中惊醒,瞪圆了眼睛:妈妈又发牛马疯了。
      全江南只有她小雪儿知道,表面光鲜亮丽的知府大人百事缠身忙不过来的时候,总是气得在地上滚来滚去,甚至捶打自己,一把一把往下薅头发。
      小雪儿喵喵叫着扒拉沉璎:妈妈你冷静点,大不了这个班咱不上了。
      诸多豪华画舫中,一艘装饰精美的小型游船分开细雪漫无边际地悠游,船上载着两位水灵灵的年轻姑娘,正是吴门画派的文俶仇珠,她们如桃花坞的其他人一般把心爱的画笔簪在发髻上,就像名牌大学高材生头上的一顶顶博士帽,这是独属于苏州才子们的流行风尚。此时二人衣着华丽,临雪对酌,无忧无虑地观察众生,合计着回去共作一幅“姑苏雪景图”。
      “端容你看,那位怎么看着像知府大人?”
      文俶道:“怎么会呢?知府大人有十年没来苏州了,怕是把我们忘了。”
      知府歪歪躺在船篷下,一脸如丧考妣的表情和外界和乐的气氛毫不相称,倒是为她撑船的船妇在法定节假日上班能赚到三倍工钱,因而满脸喜气。
      两船交错之际,仇珠冲她大喊:“知府大人!”
      沉璎被仇珠的河东狮吼惊回神。
      “仇珠、文俶……二位,巧啊。”她讪笑着打招呼,一边往四下里环顾。
      仇珠看出她的心思,念出一长串名号:“文先生沈先生唐先生祝先生张先生,还有我爹、黎姐姐和秋香姐姐,都一起去杭州看断桥残雪了。”
      沉璎见省了应酬,顿时释然:“能自在几时就几时吧,当初跟着我重建江南,也实在辛苦了他们。话说你二人怎么不去呢?”
      “年年都看,看不腻啊?大家天天在一处,不差这一时半刻。倒是知府大人怎么有空来苏州了,都说你一心扑在宁波身上,不想管别的州府了。”
      沉璎脱口而出:“我是挺喜欢宁波的,它赚得太多了,扬州和绍兴也实在貌美。但说我不管你们实在有失偏颇,相比后来开垦的州府,应天和苏州在我心中的地位始终是不同的,如今见你们过得好,我就放心了。”说罢一脸坦荡荡地望着她俩。
      仇珠文俶:什么惊天渣女发言!
      文俶是个害羞内敛的姑娘,仇珠炒豆一般和知府讲话的时候,她躲在她身后一言不发。多年前这个水灵的姑娘初来江南时她还以为是某个朝代的公主,却没想到是文徵明的玄孙女,被誉为“明朝第一女画家”,擅画花鸟虫卉,风格清丽婉约,前世嫁与赵灵均,就和古今中西很多知识分子的妻子一样,她为了丈夫能不问世事地搞创作做研究,辛苦操持家事,结果年仅四十岁而终。自别寒山来到江南她决定横扫饥饿做回自己,每日只画画养小动物,不再以前世为念。
      文俶说:“……”
      沉璎凑过脑袋:“啊?我听不见呐。”
      仇珠道:“端容是说,大人瘦了也黑了,这些年一定很辛苦。”
      沉璎抹了把脸:“海边风吹日晒的,变黑也正常,宁波好多人比我黑得多呐。”她想起范泊宁,淡淡一笑。
      她们打发船妇回家,弃舟登岸,往家里走去。仇文不住桃花坞,为了躲避家里啰嗦的长辈,她们合力攒钱在城里租了一栋南北通透采光充沛的好宅子。文俶体弱多病,夏天怕热,冬天畏寒,仇珠便去集市采购木材和花种,在院子里搭起长长的花架,来年盛夏凌霄花肆意攀援,翠蔓如瀑,朱英若霞,正是纳凉的好去处,到了冬天则花枝枯萎,暖洋洋的阳光不受阻隔地照到人身上,方便文俶一边晒太阳,一边在院子里作画。
      凌霄宅内,仇文二人的文具颜料堆积如山,沉璎目光被桌上一个红酸枝木螺钿盒吸引,虽只是半成品,却已经美轮美奂,光泽璀璨的螺壳贝片经过细细切割打磨,嵌进坚硬红润的盒身,拼接成一幅流光溢彩的桃花美人图,桃花树下的美人,可不就是文俶么?
      仇珠道:“这是去年我和端容一起做的镜匣,想给她作生辰礼物,没想到她生辰都过了,镜匣还没做好。”
      文俶细声细气道:“有我什么事呢?我四体不勤,只是描了图样,余的都是仇珠做的。”
      “你体弱,哪里做得来力气活。”
      “可是仇珠的手指头都磨秃了。”
      ……
      沉璎太阳穴青筋暴跳:求你俩别撒狗粮了!
      江南每一座城市都有螺钿漆坊,沉璎深知螺钿制品流程之繁琐,它所使用的原料(贝壳、木材、大漆)或许不算昂贵,但它的每一道工序都很消磨人的耐心。沉璎抚摸镜匣,叹道:“想必你们一定知道郑人买椟还珠的故事,我小时候第一次从书上看到这篇文章,十分地不理解,为什么不要珍珠,爱重盒子要被取笑呢?珍珠固然宝贵,但那个精美的木匣也经过千琢万磨,聚凝了匠人的心血,这份手艺、心意,难道不与珍珠同等宝贵吗?我知道这个故事寓意在批评郑人取舍不当,但几十年过去了,我的想法依然和当初一样,没有改变。”
      两个姑娘都脸红了:
      “大人也太会夸了。”
      “大人小小年纪如此有慧根,不愧为一代才女。”
      沉璎接受的是九年义务教育,本科学历,学识广而不深,但凭着天庭赐予的外挂和以人为本的精神,带领百姓把江南搞得有声有色,虽不能吟诗作对,书法绘画,但在众人眼里也是“才女”。对这种夸赞,沉璎左耳进,右耳出:“我哪比得了你们,劳你们教我怎么做螺钿漆盒吧。”
      仇珠欣然:“大人要学,我们一定倾囊相授,大人要什么木材、什么图样?”
      “大红酸枝,红红的,好看。”沉璎老脸一红,作为外行人先露了怯,“图样……我想要一艘小船,在海洋波涛里航行,不用太复杂,有个船的样子就好。”复杂的做起来也麻烦,光捡贝壳切贝壳就有的受了。
      “大人……”仇珠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抬起眼睛,“能告诉我们是谁吗?”
      “哈?”
      文俶踮起脚尖,越过仇珠肩膀瞧着她:“又是心意又是小船的,明显是要送人的。”
      仇珠两眼放光:“究竟是谁家公子如此有福气?”
      她们实在敏锐,沉璎只好坦白:“不是公子,是姑娘,了不得的姑娘,她儿时无人照拂,被宁波天一阁的主人收养,因而读了很多书,自学成才,现在带着一个大船队跑海贸,很会赚钱,她的心也很好,赚来的钱都投资了养育院,帮助收养失去母亲的孤儿。名字,我不说。”说罢,心已跳得很快,脸恐怕也红得不能看了。
      “怪不得大人待在宁波不肯走了。”
      “不说就不说,宁波天一阁,我们随便打听一下就有了。”
      文俶提出她最关心的问题:“那她喜欢你吗?”
      仇珠笑道:“傻孩子,谁能不喜欢我们知府大人呢?”
      沉璎低头不语。
      次日,知府踌躇满志,拜仇文二人为师。
      半个月后,知府手持钢丝锯,面目狰狞:“死手,快切!”
      两个月后,知府支棱着磨秃的手指,跑去螺钿铺买了个盒子。
      结论,知府手残,没得治。

      绿眉毛航海日志(节选):
      椰历65年X月X日晴
      道济和迟保保珠联璧合,研制出鱼香味济公丹(其实是鱼臭味),药食两用,分发给船队每一个人。
      范泊宁
      椰历65年X月X日晴
      不知道是生鱼片吃太多还是那帮倭人没处理干净,阿师食物中毒了,肚子痛得厉害,道济与迟保保合力给他强灌济公丹,阿师口吐白沫,但吐完毒也解了,真乃灵丹妙药也。
      范泊宁
      椰历65年X月X日小雨
      我会想念知府大人的,这话可以说吗?(祈福)
      范泊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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