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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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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海上不仅吃不好,觉也睡不好,所以范泊宁甫回家的头两个月,都会用力在家补眠,养足精神,然后才去做其它的事。
沉璎一袭艳丽春装,特地带上小雪儿壮胆,在范泊宁院子前叩了好久的门,左邻右舍的脑袋像巷子两边长出的一咕噜一咕噜的水果,大胆的甚至直接走到她身后看热闹,一个好心的阿婆提醒:“范船主这个时候正睡觉养精神呢,知府大人要不晚些再来?”
另一人搭腔:“也可能不在家。”
“原来如此,我欠考虑了。”沉璎听闻范泊宁有可能在休息,想到她六个月来的辛苦,胸口跟着酸涩起来。
一个八卦的居民道:“知府大人好像不是第一次找范船主了,所为何事啊?”
旁人立刻阻止她:“啊呀,知府大人的私事,你别瞎打听!”
正自黯然离去时,门却开了,范泊宁长发披拂,衣衫晃荡,下巴尖得能戳死人,沉璎万分尴尬:“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她简短地说:“进来。”
把交织的视线隔在门墙外,她向她勉强一笑:“你每次都不空手来,这次又带了什么?”
“你脸色不好,是受凉了,还是受伤了?”
“你今天怎么打扮得这么漂亮?”
常年以圆领袍或补服示人的知府大人今日著了一袭石榴红齐腰襦裙,上襦以金线满绣缠枝莲花,雪胸微露,下裙飘曳如流霞。她难得梳起高耸复杂的发髻,眼角淡淡晕开红粉,大约是唐人记载的“桃花妆”,额间施以花钿,更显秾丽不可方物。
范泊宁特别注意她的耳朵,果然又看到两朵“小火苗”。
沉璎神态拘谨:“她们说春天里要穿得漂亮点,方不辜负好春光。只是这么长的裙子到底不方便,一年穿个三两次就够了。”
范泊宁又仔细看着她,这些五光十色的繁琐衣装美则美矣,但要她穿,是万万不愿意的,她更喜欢实用耐磨的衣服。
沉璎再重复了遍之前的问题:“你又瘦了,是受凉了,还是受伤了?”
“都没有,月事在身。”范泊宁想了想,捧着小腹即兴发挥,“肚子有点痛。”
对方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你这么瘦,一看就气血不足,痛经也正常,快去躺着吧,我给你烧热水。”说着扶正肩上的斜挎包,挽她回房。
于是范泊宁懵懵懂懂地到卧室躺下了,沉璎给她拉上棉被:“很痛吗?”
范泊宁疑似林黛玉附体,小小声地说:“谢大人关心,哪里就痛死我了呢?”
沉璎站在榻边呆望她:“早知你休息,我今天就不来了。”
范泊宁急得坐起来:“那我痛死在这儿。”
“别胡说,什么死啊活了的,我给你揉揉肚子,会不会好点?”见范泊宁不吱声不反对,沉璎坐到床头,掀起被角。
肚腹平平,可能一早都没吃什么东西。
沉璎摸了两把,转头看到范泊宁面红耳赤,顿觉不妥:“我还是去给你烧热水吧,你先用她暖暖肚子。”
她抱起地上冷落许久的白猫,塞到范泊宁怀里,在苏州几个月,本就圆润的小雪儿又被文俶养胖了一圈,十足像个发面馒头。
小雪儿整个猫都惊呆了:咪的天,这不是咪梦里那只灰狸花吗?虽然长得和咪梦里不同,但她们的气味一毛一样!
呜呜,她脸上还有疤呢,果真是刀口上舔血的江湖大佬,咪惹不起。
小雪儿讨好地用脑袋蹭范泊宁:咪勉为其难和你共享妈妈。
十指不沾阳春水多年,但沉璎也曾与一群文人雅士经历筚路蓝缕之辛,入画头十年江南堪说一无所有,谢女檀郎在废墟中被天席地,吃知府大人做的不算美味的大锅饭,但人人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要不怎么说劳动人民是最可爱的呢。沉璎用火折子点燃引火用的稻草,丢入炉膛,再塞进几把干柴。
她打了两个鸡蛋,外壳煎得香香脆脆,加进在院子里揪的嫩嫩的小青菜和找到的干面条,佐以少许盐粒葱花。灶是三眼灶,面条煮好时,用柴火余温加热的热水也煮开了。
沉璎把两大碗面条端上桌,泡了红茶,再跑回范泊宁房间,像个殷勤的陀螺给她满世界找外套,请她披衣起来吃饭。范泊宁推开她扶来的手臂,又好气又好笑:“我只是身上有些不方便,没有病入膏肓。”
二人嗦面条时,小雪儿气得大叫,沉璎只好问范泊宁要了个闲置的小碗盛少许面条面汤摆到猫跟前。
小雪儿舌尖浅尝,摇头晃脑地走开了。
“你每次来月信都会肚子疼吗?”
“偶尔。”范泊宁心虚地啜饮红茶。
“在海上一连几个月,你们女船工怎么度过经期,怎么处理用过的月事布,扔海里吗?”江南如今女多男少,海上七八成是女船工,社会各行各业亦为女性占据,不用她特地宣传什么“女男平等”,旧的道德秩序自然瓦解,男人在公共空间的话语权不再响亮,一些过去秘不敢宣的事情也正大光明地浮到了水面上。
“你想鲨鱼追着你跑就扔吧,我们一般丢火盆里烧掉。”
“原来如此。”沉璎若有所思,感觉又学到了新东西。
“那……”范泊宁来了好奇心,“知府大人呢?知府大人一直如此年轻……”
沉璎猜到她要问什么:“一直有,不过不会很多,三两天就结束了。”
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地行经,是青春常驻的“代价”,不仅她是如此,那些来自历史长河的女性——如果年纪没有特别大,也是如此,对这种“代价”,有人欢喜有人愁。为了解决广大妇女的基本生理需求,知府上任头几年,除了种菜种树种粮食,就是库库种棉花,拼命种棉花。得益如今江南强大的生产力和官府的经济调控,棉花棉布做的月事布成了人人能负担的东西。知府鼓励月抛,尽管节俭的妇女依然把用过的月事布里的棉花挖出来,在沸水里反复消毒洗净,以便下个月继续使用。
解决了江南妇女的月事贫困,是知府最自豪的政绩,没有之一。
栾树抽芽,草地如茵,她望着院子里的小小春色兴叹:“上次一别还是冬天,转眼春天又到了,小范……你今年有22了吧,你生日是哪天?”
范泊宁冷冷道:“你捡到我的那天,猜猜是哪天,知府大人一定不记得了吧?”
沉璎咂咂嘴,转移话题:“来看看我给你带的东西。”
她带来的斜挎包里装的正是她在苏州买的螺钿漆盒,匣面繁花如锦,小巧一个,哑光醇红的绸垫自带暗纹提花,如此郑重其事,主角却非珠宝,也非金银,而是范泊宁再熟悉不过的物事——叆叇,即眼镜。
这年头没有验光,买眼镜只能一款款试戴成品碰运气,沉璎往书局找袁澄聊天时旁敲侧击,打听到范泊宁购置眼镜的店铺,再到店里查出售记录,问老板买下同款。离开苏州并未直接回返宁波,而是折道北上鸡鸣山,全江南科技最尖端的地方,那里有烧制玻璃的工场,成品与现代无两,如此迂回曲折,就为让工匠照着她带来的水晶镜片磨一副玻璃眼镜。
天然水晶存在杂质、气泡、裂纹等,会导致光线折射不均匀,出现光学畸变,影响视物清晰度,密度也较玻璃大,容易压迫鼻梁,而人工烧制的玻璃经过精密加工,光学均匀性好,能更准确地矫正视力。虽然玻璃亦有其弱点,比如易碎,但在这个时代,聊胜于无了。
听她讲完玻璃的优势,范泊宁面上却没有高兴的样子,她甚至碰也没碰那个礼物。
“知府大人,你对我很好,但我于你而言,是什么呢?不要让我不明不白的,好不好?”
沉璎低头锁上盒盖:“你又这样,我对你好不就行了,想那么多做什么?”
范泊宁听着来气:“你这叫拽狗链!”
沉璎差点笑出声,对范泊宁的语言艺术佩服得五体投地:“你怎么这么说自己……时好时坏才叫拽狗链,我又没对你不好。”
她翻开旧账:“那天为什么不来送我?”
“你还记着……唉,本知府日理万机啊……”
“大人尽管日理万机,但我——是不容玩弄的。”范泊宁伸过双手,将她往外推,“大人在我这儿逗留太久了,该回去忙了。”
糟糕,这次好像糊弄不下去了,就这么被赶出门也太丢脸了……
她泫然:“我,你,你怎么这么狠……没礼貌?”
范泊宁把她推到门口,站定:“以后别来了。”想起她的东西没带,正待转身,沉璎趁她松懈,扑到她身上,掰过脑袋用力亲了下去。
沉璎感觉她的身体僵住,然后飞快地松弛下来,唇上传来尖锐的痛楚,范泊宁啮咬着她的嘴唇,下视的目光极具侵略意味,还含了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沉璎脑海里蹦出一个念头:她一直在等我上钩。
她明白过来,挣扎辗转,手指插入对方冰冷的长发,好不容易夺回一次呼吸:“坏孩子……”她喃喃控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