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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晕岸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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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泊宁从梦中惊醒,她是不是哪根筋搭错了,怎么会做这么诡异的梦?
紧接着,知府熟悉的声音穿透二进院子:“小范船主在吗?”
财迷熏心的狗官一大早就上门收货集通宝来了。
“小范船主,我给你送钱来啦。”
眼前来应门的范泊宁一脸疲惫,头发半束,没戴抹额,露出肤色更浅的额头,即便海上风吹日晒的,现在的她也比小时候白了很多,皮肤呈现一种健康的麦色,只是肤质显得干燥粗糙,闯海人的皮肤自然比不得那些娇生惯养的江南女儿水嫩。
知府吃惊:“怎么上了岸反而休息不好了,应该跟我没关系吧?”
范泊宁斜靠在门上:“也不能说完全无关吧,我昨晚……”她真想抽自己一嘴巴,这有什么好说的!
知府却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昨晚是不是做奇怪的梦了,今年轮到你啦?”
“……什么意思?”
“梦神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在江南随机抽取一两个人,钻进ta们的梦里捣鬼,鉴于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能由她去了,难办的地方在于,她安排的梦境是多人共享的,所以你要留神那些出现在你梦里的人,不过,这也不是百分百啦,像我昨晚就什么都没梦到。”知府说罢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从她透露的信息能得知,她昨晚的梦应该和自己有关,是什么呢,好好奇呀。
范泊宁沉下脸:“你别骗我。”
“哎呀,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也被整蛊过,听说梦神的梦会反映人心底的渴望,我梦到天上哗哗掉铜板,全江南的人排队给我送钱,梦神对我真是毫不留情啊,全江南的百姓都看到了我的梦,你回去问你义母义父,说不定她们还有记忆,那阵子名声特别差。”知府絮絮叨叨地说。
“我的渴望是出海远航,去……”
“全宁波都知道啦,算了,不逗你了,谁心里没点见不得人的想法。”
范泊宁低吼:“我才没有见不得人!”
知府劝她:“你克制一点,你这样很容易让我胡思乱想。”
范泊宁灵机一动,给自己挽尊:“其实我昨晚梦见你卷了我的钱逃之夭夭。”
知府内心毫无波澜,她提起脚边一个沉甸甸的漆盒,当着范泊宁的面打开,黄澄澄的金条立时闪瞎了二人的狗眼。
这些黄金,再冷漠的人看了都会笑。
“5000万枚铜板我拿不动,所以换成了5000两黄金,这是属于你的7成。这帮狗神仙可真有钱,掏金子跟不要命一样!”知府愤愤地控诉当下人神贫富不均的社会疴疾。
范泊宁“啪”的按下盒盖,把知府连人带盒扯进来,关紧大门。江南治安好,但也不是没有盗贼。
“知府,我们打个商量,货集通宝的分成,我六你四,但你不能拿别人的,讨海人生活不易。”
噫,说的好像她是鱼肉百姓的狗官一样!
“用闲置物品换钱本就是天庭对知府努力工作的奖励,我不适当抽取点的话,大量银钱流入市场会导致通货膨胀。不过,你说你六我四,我笑纳了哈。”
“是这样吗?”范泊宁若有所思,一边按住某只蠢蠢欲动的手,“那按你说的办。”这笔钱解了她的烦恼,养育院可以再扩建几倍以收容更多的孤儿,她也知道张舟师一直在攒翻新绿眉毛的钱。
她望着钱箱发呆,她一直在给予,她却没什么能给她的,甚至一个“谢”字都说不出。抚育万民是知府的职责,也许她对她来说,也只是江南万千普通百姓里的一个。
范泊宁请知府进厅小坐,泡茶,她屋里陈设朴素一如其人,只从细节处微微透露出主人的志趣:摆在桌案C位的俞大娘“财神号”模型、壁上的贝壳海柳画、微型风向仪……
范泊宁从里屋出来后,依旧是头发半束的样子,鬓边散下丝丝缕缕的碎发,此女容貌俊丽,身材挺拔,用金线勾勒出繁复花纹的马面褶裙硬给她穿出了威风凛凛的味道。
知府在心里翻个白眼:是谁说女孩子要把头发束得干干净净才精神?
知府拖着她的手走到屋外,指着光秃秃的院子道:“你院里这片空地还有别的用处吗?”
范泊宁不解其意,摇摇头。
“那我不客气了。”
“轰!”一棵巨大的栾树拔地而起,转瞬开满金黄匝密的花朵。空气里暗香浮动。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长,徐霞客的特长是远足,你的特长是海贸,本知府的特长就是——和谐,你看,环境好多啦。”
范泊宁鼓起勇气:“你今天有空的话,我想请你去鱼鲜酒楼……”
知府瓮声瓮气地回道:“你肯为本府花心思就好,刚好我也饿了,不过吃完饭就要回来把货集通宝给我。”
范泊宁咬了咬牙:我看你像货集通宝!
范泊宁家住天一阁前的石砌巷,两道石桥交通日月二湖,府衙坐落在彼岸的芙蓉巷,知府今天决定挪用公车出行,最终目的是剥削子民的腰包。
鱼鲜楼乃宁波第一食府,矗立在泊舟巷码头的栈桥上,是每个想奖励自己的宁波牛马都爱来的地方。宁波海贸繁荣,渡口码头数不胜数,每日吞吐达上万人,每个码头周围都簇拥着餐馆、客栈、茶楼、商店、渔人集市等。
二人两手相牵,走在熙来攘往的人群里,她的手较她略大,手指细长,骨节明显,掌心和指腹遍结粗糙的厚茧,那是生活的痕迹。
走着走着,知府发觉前方人走路有些异样,忙在她失去重心前扶住她:“你怎么啦?”
范泊宁攀住她的肩膀保持平衡,喘气微微:“是晕岸症……见笑了。”
晕岸是闯海人的一种常见职业病,船工长时间在海上航行,由于船舶持续摇晃,会导致身体平衡器官紊乱,从而出现“晕岸”现象,即下船后仍感觉大地在晃动,严重时可能持续数小时甚至数天才能恢复。
刚在马车上颠簸了一路,导致她老毛病复发。
“怎么会呢?你靠我身上。”知府支持着她的身体,打算等她的晕眩过去。出海人身上会得各种各样的疾病,晕岸只是其中一种,范泊宁的视力也不大好,因为她经常需要用一只眼睛长时间直视六分仪镜片中反射的太阳,以测量其角度确定位置,强烈的阳光会灼伤视网膜,导致视力下降甚至永久性失明(文学作品中海盗常见独眼龙的由来),知府不能想象范泊宁戴独眼龙眼罩的样子。另外船工长期在潮湿多风的环境下工作,容易得关节上的毛病。她不禁上手揉搓范泊宁的手肘、肩膀,内心隐隐升起一个念头:如果有什么办法,能把她牢牢拴在岸上就好了。
因二人此时亲密,范泊宁趁机提道:“我小时候遇见你时,你看着大概20来岁,这么多年过去,你样子一点没变。”
她低声回道:“知府不卸任的话,不会老也不会死。”
“卸任之后呢,会变成普通人吗?”
“看我的选择了。”
范泊宁心头一动:“什么选择?”
她不愿回答这个问题,正沉默着,江南白小生宁波分生从天而降拯救了她。
宁波白小生扑上来大呼小叫:“知府大人,我昨晚梦见你让我带信耶,真的假的?”
“都做梦了当然是假的!”
每个州府的白小生都是天生飞毛腿,驿递传信天下第一,但她们的致命缺陷是八卦,每当城中居民鬼鬼祟祟凑一起蛐蛐街坊时,往往一回头看到白小生黄雀在后,一时江南人人自危,再不敢在露天场合蛐蛐别人。
知府不管范泊宁晕不晕岸,拖着她迅速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