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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拆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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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妤行云流水地煮好了茶,一套动作做得很是赏心悦目。
“殿下,请用茶?”
雾气袅袅,给她柔弱的脸庞平添了几分茶香氤氲的朦胧。
景梓辰原本就爱她这副带着仙气的皮囊,现在更是看呆了,好一会儿才恢复了镇定。
他尝了一口,点点头,夸奖道,“这茶似是今年的新茶,虽不是名贵之物,却好在新鲜爽口。”
“殿下,真是品茶的行家。”
顾妤微微一笑,声音柔和轻软,“上次原本想和殿下说的事,因着父亲和兄长在家,还未言明。”
“不知殿下这时候,可有空与我谈一谈?”
“好,阿妤妹妹你说。”
“现在太子一废,殿下便能望一望那位置了,不知殿下可有心?”
景梓辰笑眯眯的,“我若说不想,倒显得我是个假人似的。阿妤妹妹,这是想要做什么,你可想当皇后?”
“不想。”顾妤诚恳地摇摇头,“我这一生都被困住了,小时候是自己的家,小小的闺阁,长大后是丈夫的家,一个大一点的院子罢了。皇后也只是困在了一个更精致华美更大的笼子里......”
“殿下是个好人,若是真坐上了那个位置必定也是圣主明君,所以我才想要帮您。”
她认真地看着景梓辰,让被盯着的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阿妤妹妹,这......我......有些难担这个期待啊。”他略显羞窘地低下了脑袋。
“殿下莫要过谦,我想要帮你成事,但这与我的父兄干系不大,殿下可会嫌阿妤不自量力?”
“不会,阿妤妹妹若是男子必定是个谋国之士,只是可惜身为了女儿身。”
顾妤继续道,“我只想提醒殿下一句,废太子妃快就要临产了,这孩子是皇上的第一个孙辈,若是个皇孙,指不定皇上念及舐犊之情,会从轻处置废太子。”
“况且废太子举兵之事,前有小人进献谗言,背后也有皇上自己的手笔,所以他必定会有愧于废太子。废太子的事这般轻拿轻放,就能看出皇上心生不忍了。”
“阿妤妹妹的意思是?”
“废太子做过的事不止摆在明面上的,比如恰好他举兵之际,北狄又来进犯,这些东西殿下去查一查,放在明面上,让废太子永远翻不了身不好吗?”
顾妤说话的语气还是温温柔柔的,让人生不出警惕来。
景梓辰想的则是,顾妤还是太善良了,废太子确实是个隐患,但只是让他声名狼藉,有个屁用,死人才不会生出异心。
“阿妤妹妹说得不错,我应该注意些废太子的。”
他原本称呼废太子都是尊称太子殿下的,现在只是冷冷地喊他的皇兄叫作废太子。
景梓辰想道,终归还是不同了,天已经变了。
“那殿下先去忙吧,阿妤不送您了。”
顾妤抬手给自己斟了杯茶水,目送景梓辰离去的背影。
景梓辰既不单纯,也不是个良善的好人,所以废太子会死的,死在废储之后,死在兄弟阋墙。
顾妤笑了,真心诚意得欣赏起园中的夏景,转眼就是夏日,然后再是秋日、冬日,她的仇人一个个地都会死去。
她的心却变得空了,仇恨消解之后,空着的部分该用什么来填补呢?
目光落在了空荡荡的菜园子,因为生了病,所以菜园子什么都没种,现在也是空的,秋天应该也不会收成了。
“小姐!”春月急匆匆地小步快走,“姑爷、不对,许大人来府上了,他他他、他要见小姐。”
顾妤看了眼对面刚空出的座位,淡声道,“请他进来。”
许裘鲜少踏入顾妤的小院,前几次的光景虽不似寻常官家小姐那般爱花成痴,但也种满了各种时蔬,或是药草,或是水果。
现在却空旷荒凉,荒废的土地长满了野草。
他又看了眼那株光秃秃的老梅树,被春月请进了顾妤的闺阁。
屋内置了消暑的冰块,气温合宜,她重新从桌中央拿了一个新的茶盏,斟了一杯新茶。
“许大人,站着说话干嘛?请坐。”
许裘设想过许多次两人再次相见的场景,怎么想他都应该是怒气冲冲,占据高位的。
但是甫一见到她,他心里憋着的气出奇地消弭得无影无踪。
“夫人......”许裘的语气有些可怜,他坐了下来,却不硬气,“为什么要和离?”
“许大人,喝口茶水,若是从扬州府赶来的话,这几日舟车劳顿辛苦了。”顾妤纤细的手指抚过茶盏,递到了许裘的跟前。
他的眸子沉沉地看着那杯微微泛着涟漪的茶水,小声地蛐蛐道,“我来了,夫人也不重新泡盏新茶,我没什么高贵身份,夫人就不为我费心了......”
顾妤拧眉,“好,那这茶就别喝了。”
“等等等.......”
他连忙摁住了顾妤要收回的手,左手还拉着她的手,右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夫人,我喝,我喝,夫人泡的茶,都是好茶。”
“许大人你这是赶上趟了,前一个客人刚走呢,若是早点来,说不准,你就是第一个客人。”
“夫人,我这还不早吗?我可是日夜兼程,六天的路程,赶了三天三夜,才赶回来的。”许裘不满道。
顾妤垂着的眼睫微微颤了颤,但是不敢看他。
“夫人,你且看看我......”他又用那套惯用的手段,牵着她的手放在脸颊,“我不信——
你心中,全然没有我。”
顾妤的手指像是被烫到一样,瑟缩着蜷了蜷指尖,但是他不肯放手。
她羞恼地抬眼瞪了他一眼,“许大人,还是这么没脸没皮。”
“好了,这下夫人可以好好和我说话了,我只是想问清楚些,为什么?若我真哪里做的不好,夫人尽管说,我会改正。”
他眉宇间皆是执拗,似乎不得到合心意的答案不肯休。
顾妤心道,你做的没有不对,也没有不好,恰恰是做的太好了,让我心生恻隐。
“许裘,你没做错什么。只不过最初,我们便不是因为情爱而成亲的,你借我这身份的门第,寻棵大树好乘凉,我借你的手除去孙沽。
但是,现在的你不需要我了。太子谋逆,牵连江南那边世家权贵无数,你要在那边实行土地司,已经无人在能拦你。”
“事成之后,你便是当今皇帝最得力的臣子,青云直上,也不需要英国公府这棵大树。”
“我看不是夫人觉得我不需要你了,而是你不需要我了。”许裘自嘲似的笑笑,“夫人有更好用的刀了,不是吗?”
他笑着笑着,脸色却越来越白,猝然昏了过去,吓得顾妤瞳孔一缩。
连忙伸手撑住了他要倒下去的身子,许裘半个人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顾妤吃力地喊着外面的人。
原来他真的是没休息一会儿,赶着路来的国公府,想到这,顾妤心中一涩。
秋菊听见了声音,连忙推开了房门,合力将人给挪到顾妤午休用的小榻上。
“怎么回事,小姐?”
秋菊心里想着,都和离小半年了,将人留在这里不太好吧,但又看小姐的模样,不是全然没有情义的样子。
这到底算和离还是没有和离?
“他......可能是太累了,从扬州府到这,只用了三天,夜里都在赶路,真是个傻子。”
秋菊心中叹道,确实是个痴人。但即使如此,小姐想做的事,她不会多说半句,小姐心中肯定有自己的打算。
“将院子里其他的人都撤了,留个春月和你,许裘在这的事,也不要同父亲和兄长说。”
“好,我明白的,小姐。”秋菊点点头,退出了房间。
顾妤坐在小榻之上,见他额间沁出了汗,取了小扇给他扇着。
他这一晕倒把她酝酿好的、断情绝义的话都给堵回了心头。
既是同盟,哪有不拆伙的?
原本就是定好要和离的,现在不过提早了一些,趁着两人还没到情比金坚、假戏真做的地步,早点收心最好,省得最后......
想着她也有些昏昏欲睡,顾妤撑着头小睡了一会儿,再睁眼,眼前睡得香甜的人不见了。
顾妤皱着眉,高声喊道,“秋菊——”
“小姐,你是要问许大人把?他现在在前厅和老爷、少爷聊着呢。”秋菊推门进来时,有些心虚地别过眼。
顾妤觉得自己要疯了,“你们不拦着他吗?直接丢出府去。怎么能让父亲和兄长看见他?”
“我先前去库房领了床新的被褥,想将许大人夜里睡的榻铺一铺,没成想人一醒来就径直去了前厅......”秋菊答道。
“我也没说让他留在这过夜。”顾妤觉得自己头有些疼,“既然父亲和兄长没有喊我,我就当做不知道,你将人给我请回来,我有话和他说。”
“好。”
天边已是暮色四合,暖金色的夕阳漫过整座小院,傍晚时节的风不是干热的,还带着点河畔拂来的湿意。
顾妤也不在闺阁里等他,而是坐到了小院里的石桌前,她仔细打量着这座荒芜许久的小院,从斑驳的墙角,到精致的檐角。
她有些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花也不是无用之物,是不是该种点东西呢?
顾妤余光扫到了那人月白的衣角,“许大人,又想做什么?”
“夫人.......我错了。”许裘有点委屈,但还是率先认错。
顾妤咽下喉头那句“你错哪了”,险些又被他带偏了,“许大人,别再称我夫人了,你我已经和离,便不是夫妻了。”
“夫人是头一次和离吧?”他轻笑出声,“原本我没功名在身,夫人势大,押着我和离也就和离了。但是现在我是五品的朝廷命官,夫人也得了诰命,夫人只是送了一纸和离书到我手上,这样不算数的。”
“况且和离是要夫妻二人都同意的事,夫人一厢情愿,我不愿意。”
“你跟我父亲和兄长,说的就是这事?”顾妤睨了他一眼,“许大人,先前我和你成亲,前提便是事成之后要和离的。”
“那......事不是没成吗?”许裘反驳道。
“我怎么和你说不清楚一样,你不需要我了,我也不需要你了,许大人,同盟的事还是拆伙了吧。”顾妤再次重复道。
许裘有些神伤,“可是,不能这样算的。夫人,我喜欢你,动了心,生了念,你让我怎么轻易松手。”
“许大人,那我就先和你谈一谈正事吧。废太子会死,不过时间早晚的问题。你手中的东西若是能替我送到五皇子府上,便是帮了我最后一次。”
顾妤格外冷静,神色并无一丝动容,好似一尊无情无欲的神像。
“好......”许裘沉默半晌,还是应下了。
“所以,你是要嫁给五皇子,做皇子妃,然后再是皇后......你并不是贪图富贵名声的的人,是不是因为你的最后一个仇人,我无力帮你,只有五皇子可以?”
“是盛元帝吗?”许裘闭了闭眼,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管易云、沈修文、孙沽、废太子然后是盛元帝。
寻常人即使满门蒙冤,哪敢把仇恨的矛头对准天,但是唐青宁偏偏这么想,也要这么做。
“我原本还在想,你不信道,不信神佛的,离了府打定主意要和我和离,怎么偏偏拿走了张真人的血书真经,现在看来,你一早就有了主意。但是偏偏我又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他也丧了气,看着顾妤是有火发不出,哀怨得像是个怨妇。
顾妤见他已经知道了,也不隐瞒什么。
“以前的我,说实话对于什么四书经义、权谋政治全然不通。你们学书学礼之时,我认得几个大字,便是幸事了。”
“但即使是我这样的蝼蚁小民,也能看到如今的大盛官场贪墨横行,天灾人祸,百姓哀鸿遍野、流离失所。”
“你觉得这是谁的过错,世人多把罪过推到孙沽身上,但是皇上真的全然不知吗?你待过东厂,又和锦衣卫打过交道,你比我更了解盛元帝。”
她顿了顿,“自我知道唐家的真相,要为唐家报仇雪恨时,我就知道我最大的仇人是盛元帝,除非,我先到了地狱,否则我一定会让他也下地狱。”
“我想要为唐家报仇雪恨,但是无权无势的下场你是知道的,我借助现在这个身份的门第,才真正有了报仇的权利,而这样的权利又是依附着皇权的,许裘,你不觉得这很有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