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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无用之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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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裘知道顾妤只是把他当做一把刀,并无多余的情愫,但是当她真正地松开刀柄时,他还是感觉到钻心的疼。
密密麻麻像是被千百种毒虫啃噬的疼。
直冲天灵盖的痛楚让他几乎要站不稳。
他们原本是因为目的一致而结成的同盟,现在立场相悖......他似乎明白了顾妤一定要拆伙的原因。
“夫人,你怎么知道,我不会选择你呢?”
许裘定定地看着他,眸中光采越来越暗。
“为什么会选我?”顾妤不解地问道,“就因为那点浅薄的男女情爱吗?”
喜欢一个人会让人彻底转了性子吗?顾妤不信,即使现在热血上头做出了决定,事后难道就不会后悔吗?
顾妤从来不赌人心,今日的摊牌和坦诚已经是她对许裘信任有加了。
“浅薄?”许裘无奈苦笑,“夫人,我有时候真恨你,只有我一厢成愿唱着独角戏的滋味,可真难受。”
他原本也是个没有心的人,偏偏遇到了她,让自己在滚滚红尘中挣扎着,偶尔尝到点甜头,便劝自己不要放手......
“那首词,醉心楼那首无人认领的词,我想来想去是你的手笔。”顾妤道,“那一手行文工整的小楷,我现在还记得。”
“所以我想,囿于许山海对你的恩情,你也绝不会同我站在一处,即使现在和我一块,事后也会后悔。”
“你本来也不是什么痴情赤诚的人,离了我,还有无数家世清白的闺阁小姐供你挑选。”
许裘苦笑,许山海的恩情确实让他做不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来,而且盛元帝说什么对他也有提携之恩。
他若是要帮顾妤,反倒落得个被世人唾骂的下场,怎么想都是亏本的交易。
但是,理智是那样,感情又是一回事,许裘觉得自己可能疯了。
“夫人,我可能,不止是喜欢你......”
他的言外之意消散于晚风之中。
天边弯钩似的明月缓慢爬上枝头,残月照下,两人的表情都隐在了暗处。
许裘心道,如果他不爱她,为什么会失去所有分寸,委曲求全,只想求得她的垂怜。
但是爱这个词,太陌生了,也太古怪了。
许裘咀嚼着这个词,慢慢地将它吞下腹中,再也吐不出来。
“?”顾妤疑惑地偏头看他,不止是喜欢?喜欢更进一步是什么?爱吗?
爱是什么?
从小到大,唐青宁最不缺的就是爱。
幼时父母琴瑟和鸣,她是两人的长女,得尽了父母所有的喜爱,弟弟懂事守礼、玉竹体贴周到,亲情之爱、友情之爱她都尝尽了。
情窦初开之时,对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少年将军动了心,那点子又甜又涩的男女情爱,她也碰到了。
她得到了很多爱,从来不缺爱,但是却没有学会如何去爱人。
反倒是许裘这个什么都没得到的人,先学会了爱人。
他总是事事以她为先,担心着她的身体、琢磨着她的心思,为她拿到一切她想要的东西。
所以,许裘是爱着她的吧,即使他不敢说出口,但是她感觉到了,那份小心翼翼又酸涩痛苦的爱。
“许裘,和离吧。”
清浅的笑意再一次浮在了她温良的面庞。
既然你爱我,那就该让我做我想做的事。
“和离之后,无论我做了什么事,都与你无关。”
即使眼前是万丈深渊,她也要义无反顾地往前走。
“......好。”许裘觉得此刻的自己狼狈极了。
即使他已经剖白心迹到了如此地步,她还是冷心冷肺的薄情人。
“好、好、好。”他咬着牙连说三个好字,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既然你心已定,那便和离吧,让这世上少一对痴男怨女也好。”
许裘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和离书我来拟,过几日会送到国公府。”
他压下了喉间的腥甜,快步走出了小院,只不过从后门走出国公府时,还是眼前一黑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索性流云在门后等着他呢。
他找到昏迷不醒的许裘时,还是止不住地叹气,“感情这东西,还真是害惨了人呀......”
小院中,顾妤愣愣地坐在石桌前,直到秋菊给她端来晚膳,她才发现天色已经这般晚了。
等用过膳,回到闺阁中,她从拔步床的暗格中取出了那卷张真人留下的血书真经。
她抚着柔软的、带着陈旧皮质味道的羊皮卷,想到了唐父,有时候世事就是这般巧合——
这卷真经原本就是唐父帮过的游方道士所赠。
唐父获赠真经,有些犹疑。
因为他既觉得盛元帝沉迷修道,不理朝政,是件坏事,又知道若是将这东西献上去,自己的官也能升一升。
妻子不用熬夜点灯做女红贴补家用,女儿也不用偷偷出去帮工挣家用,儿子也能请更好的夫子来教导。
但还没等他想清楚呢,他就被砍了头。
这卷真经应该是抄家时被士兵抄走的,不知道怎么会落在许裘手里,兜兜转转有回到了她手上。
此仇无解,不死不休。
顾妤的目光悠悠地落在了外头的残月上,心里又想起了那个蒙蒙月色中同她说不止喜欢的人。
她也曾无数次自问,许裘已经不是她的最优选择了,也不是最好用的刀了,他已经无用了,她为什么还是会对他心生恻隐?
无用之用?是什么呢?
*
景梓宸看着手中不知谁送来的太子和北狄往来的书信,不禁绽出了一抹笑。
“天助我也,人也助我。”
他逗了逗笼里的鹦鹉,“小五,若我真当了皇帝,封你个王爷当当,怎么样?”
笼中五彩的鸟儿,拿那嫩黄色的鸟喙啄着黄金鸟笼的槛栏,爪蹼跳来跳去,似乎有些兴奋,“好呀、好呀、好呀。”
“哈哈哈哈......”景梓宸笑得开怀,找了手下将东西送到了都察院御史的手上。
这下即使盛元帝不上朝,该知道的人全部都知道,废太子曾经暗中和北狄联络,让北狄出兵侵犯。
事关皇家颜面,内阁议了再议,最后拟了一份题本呈交给已经不再称病的盛元帝。
盛元帝大怒,决意赐死废太子。
景梓宸为了自己的名声不能沾手这件事,他只是安静地待在自己的府里,偶尔入宫见见母妃。
派发旨意的是现任东厂提督,丘心海。
等得到废太子已经自愧身亡的消息已经是半月后了,这个消息没瞒过被软禁在坤宁宫的皇后。
皇后叶氏不久后病死在榻上,举国大丧。
顾妤身着白衣,为故去的皇后守孝三天。
自那一日许裘离去后,便没有了和他有关的任何消息。
和离书是已经送到府上了,过了官府,他们算是板上钉钉地和离了,自此之后男婚女嫁再无关系。
转眼已是八月末,这半年发生的事太多了,死的人也多,还都是些大人物,盛京城的百姓都议论纷纷。
盛元帝终于还是上朝了,虽然看着神色憔悴了不少,但也不是行将就木之色。
顾翰膺被召进宫里了几次,在九月初的时候正式动身去北方。
顾妤拿着血书真经去了一趟徐三娘的住处,她找了匠人重新制了一张羊皮卷,又让徐三娘誊写了一遍经书,最后在羊皮卷的夹层放了一张丹方。
忙了几天后她再次回到自己的小院,原先长着杂草的田圃,现在都残败枯黄了。
顾妤看了看,有些太荒凉了,她招来秋菊,“秋菊,我想要移棵树进来。”
原本秋菊是想要移栽花卉进来的,要不然哪像个闺阁小姐的院子,不过被顾妤拒绝了。
现在听闻小姐总算想起来打理院子了,笑道,“小姐想要棵什么树?
什么树?
顾妤忽然想起某个寻常的午后,那人从怀里小心的掏出一朵雪白的木槿花来。
那朵花几瓣花还合拢着,另外几瓣花微微绽开,像是观音的莲座台,洁白柔软,带着点圣洁的美丽。
它是被精心选过的,是木槿花最好看的模样。
“木槿树吧,冬赏红梅,夏赏木槿,这样就好。”
许裘送她的花,好像……种到了她的心里。
密密匝匝的根系扎进了她的心脏深处,即使以仇怨、痛苦、晦涩难明的情绪做养料,但它还是开花了。
原本,花是无用之物,她可以种些别的,药草,粮食,水果……她不应该想种它的。
许裘也是无用的,她有了更好的刀,有了更好的方式达成所愿,她不应该再想到他的。
但即使无用,她还想要,还眷恋着,那点美丽、柔软又酸又涩的情绪滋生着,填补了她空白的心扉。
她这样的人也值得被人爱吗?……也能去……爱别人吗?
为了复仇,她已经决定只做伥鬼,伥鬼不应该懂爱、这种让人心生留恋的东西。
第二日,顾妤去了五皇子暂居的府邸。
以往都是景梓辰到国公府拜访,顾妤也是头一回来这。
这回景梓辰是主人,顾妤是客。
顾妤开门见山道,“听闻殿下要被封蕃了,明年就要离京……”
“确实。”景梓辰还是那般四平八稳,一点也不急,“不知道会被分到哪个旮瘩去,燕王参与废太子谋逆之事,蜀地现在没了主,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块地……”
“那太子的位置呢?”顾妤问道。
“看父皇的意思,他身体还康健着呢,说不定真得道成仙了,太子也不用选了,他一直当皇帝就好……”景梓辰想到这,无奈地笑笑。
“殿下清楚,修道长生是虚妄罢了。殊知,人定胜天才是正理。”
顾妤拿出了那卷血书真经。
“这是前朝张真人所写的道法真经,传闻这位张真人修道一百二十余年,终得正道,炼成金身,神窍离体,元神成仙。殿下可信这等子事?”
景梓辰微微瞠目,“听闻过这个传言。但这真是他留下的那份血书真经?”
“自然是,说来也巧。这本是张真人的后人得了恩惠,赠给一个七品小官的,只不过那人时运不好,还没送出去遭了祸事,这东西兜兜转转竟到了我手上。”
“阿妤妹妹的意思是献给我的父皇?”景梓辰眯了眯眼,神色并不明朗。
他似乎察觉到这本真经有问题。
顾妤笑笑,“殿下,同我奕棋一局吧,若是殿下赢了,这真经就是殿下的了。人定胜天,殿下可敢跟我赌?”
“好。阿妤妹妹敢赌,我就同妹妹赌一局。”
景梓辰找来下人,端上了一方棋盘,又拿来的黑白两色的棋子。
顾妤执黑棋,率先落子开局。
景梓辰随意地落下了白子,眉宇间皆是思索之色,落子都要迟疑好一会儿。
他问道,“若是天意弄人,大事未成,该当如何?”
“殿下让其他人做这个出头鸟就可以了,本来殿下要的也不是进献之功,而是事成之后的名正言顺。”顾妤一边看着局势,一边说道,“六皇子殿下也很快就要成年,殿下可敢赌当今那位属意的是殿下您。”
“或者说,即使不是您,您也是希望最大的。”
“......好。”景梓辰笑得眉不见眼的,“可以一赌,即使输了也无妨。”
“阿妤妹妹,我赢了,将真经交给我吧。”
“恭喜殿下,喜得至宝。”
顾妤微微福身,告退离去。
景梓辰盯着顾妤离开的背影,思索了良久,她真的只是要助他荣登大宝吗?
但是,她既要做这个知情人,又不愿意做他的妃子,是他登上高位后最大的隐患。
她难道不清楚,他会杀了她吗?
弑兄弑父啊?他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呢,而且心里就连一点子不忍愧疚都没有。
那个位置真有这么大的魔力吗,让他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从前那个与世无争的五皇子了。
他回到房间里,又逗了逗鹦鹉,才让人将张真人留下的这份血书真经拿去找个工匠查一查,到底是哪里有问题。
“殿下,这羊皮卷中间有夹层。要不要拆开看一看,而且这东西看着年岁有些新,不像是留了几百年的东西。殿下这是被人骗了呀。”那位老匠人如此说道。
“无妨,别拆了,帮我做旧一些。要让人觉得这东西是两百年前张真人留下的。”
景梓辰眼睛一转,这应该是顾妤故意留下的破绽,就看他要不要继续做下去了。
等老工匠走了,景梓辰招来了自己的心腹,“......事成之后,工匠也不能留后路。找个百岁的神龟,携着真经一块被人发现,找机会将消息先透到六弟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