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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承诺 ...

  •   “......下官说过,给下官三年时间,下官一定会在盛京城中有一席之地。”

      坐在书房里发呆的顾翰膺,怔怔地看着燃着的烛火出神。

      耳边响起了许裘的声音,三年?好像三年前,同是这个书房,许裘确实和他许过这个诺言。

      然后他说了什么?他是信了还是嗤之以鼻,顾翰膺全然忘记了。

      “一年同知,两年知府,政绩显赫,风光归京,这三年来很辛苦吧?”顾翰膺喟叹了一句。

      “不算辛苦。我和阿妤和离了一年又四个月,但是我对她的心意一直未变,还望岳丈大人成全,我想要再娶她一回,她还是我的妻子。”

      许裘双膝着地,跪在了顾翰膺的面前。

      顾翰膺喃喃着问他,“阿妤还是我的阿妤吗?阿妤还是我的女儿吗?许裘,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如果你还想认我这个岳丈,是不是也该和我坦诚一些。”

      “我不在的日子,盛京城究竟发生了什么,阿妤做的事,你不可能一点也不知情,新皇为什么要给阿妤下毒。”

      “你要知道,今日若不是我跟着阿妤出了门,她肯定毒发身亡,和孙沽一同死在诏狱之中。”

      许裘拳头越捏越紧,他知道唐青宁是个凉薄性子,没想到她不止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可是,借尸还魂的事该说吗?顾翰膺知道自己的女儿被他人夺了身躯,会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许裘,别想着骗我了。”顾翰膺瞅了一眼他的神色,瞬间猜到了他的想法。

      “我在诏狱里听到阿妤和孙沽说的话了,她说她是唐青宁,如果你不回答我的话,等她醒来也是要去问她的。”

      许裘努力维持着面上的镇静,一字一句将他知道的所有事都说了出来。

      “怪不得、怪不得......”

      顾翰膺有些想要哭,但是他又觉得在晚辈面前哭不成体统,“原来阿妤在怨我呀,我不该留下她的,她那时候那么小,我都没有好好陪过她,她一定很恨我这个狠心的父亲吧。”

      “可是,唐青宁也并非是有意害死顾妤,她只是......”

      许裘承认自己的心是偏的,完完全全偏向唐青宁,“她只是想要借用顾妤的身份,为唐家报仇而已。”

      “阿妤自己服的毒,我怎么会怪她呢,相反,她给了我三年时光,让我能有个念想......”

      顾翰膺哭了,哭得涕泗横流,“我只是、我只是、在怨我自己罢了。”

      “我为大盛征战多年,最后母亲死了,妻子死了,女儿死了,我连她们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我不是一个好儿子,好丈夫,也不是一个好父亲,我后悔了。”

      顾翰膺失魂落魄,憔悴狼狈,“她们怨我是应该的......”

      “阿妤她......”

      顾翰膺还是叫不出口那个陌生的名字,“她身上的毒应该是解了的,你们之间的事你们自己决定就好,我不会再插手的。”

      “只不过她自小体弱,恐怕今后也难能和你长久厮守,即使这样,你也想娶她吗?”

      “想的。”许裘提起她,眼眸亮了起来,“没有朝朝暮暮,那就只争朝夕。”

      “若是她先走了,我也绝不独活。”

      顾翰膺久久地注视着许裘,起初他确实对许裘心存偏见,毕竟许裘出身卑微,想要往上走,肯定要趋炎附势。

      现在他那点成见彻底消散了,这世上有几人能做到许裘这般的?

      她后半生得了这么一个丈夫,也算是有了依靠凭仗吧,起码不会再是孤身一人。

      “好,我信你的话,你出去吧,让我再坐一会儿。”

      过了半晌,显然哭过一场的顾缙敲响了书房的门,“父亲,她要见你一面。”

      “她身体怎么样,身上的毒解了吧?”

      “太医诊了脉,毒是解了,但是损伤了根基......”

      顾缙红着眼,他才接受了自己的妹妹早已魂归九天的事实,又听闻唐青宁也要不久于人世的消息,怎么能无动于衷。

      他的妹妹死了,死在三年前的大雪,那时候他着急军饷粮草,竟然从未关心过她。

      若是......若是当时,他多关心些她的话,是不是阿妤就不会心存死志。

      顾翰膺拍了拍他的肩,“不怪你,是我的错,你也只是个孩子,阿缙,是我的错,我如果早些放下肩上的担子,多陪陪阿妤和晚娘就好了。”

      他憋回了眼中的泪水,要去见她,还是不要哭着去就好了。

      唐青宁是谁,他不知道。但是这三年的父女之情做不得假,顾妤逝去,唐青宁为他续上了这段情分。

      他不恨唐青宁,只是愧疚、自责,自己的缺位,晚娘和阿妤肯定也是怨她的,就连他自己都恨极了他自己。

      唐青宁半坐起身,靠在软垫之上,面容柔和,“父、父亲。”

      “您可还允许、我这样称呼您?”

      “阿妤,不,青宁,可以的,这本来也不是你的过错。”

      顾翰膺摇了摇头,“我只是恨我自己,恨我不多关心些妻女。”

      “父亲,她没有怨您。”

      唐青宁缓缓说着顾妤记忆中和顾父相处的美好时光,“您瞧,她将这些记忆送给了我,她在想些什么,念着什么,我都知道,所以你该信我,她不怨您。”

      顾妤怨过顾父和顾缙吗?自然是有的,人的感情本来就是复杂的,不纯粹的,爱恨纠缠着,让人辩不出真情是什么。

      但是,美丽的谎言,能让活着的人少受些罪过,唐青宁想送这位便宜父亲一场圆满。

      “我信你。”顾翰膺点点头,“青宁,我想将手中的兵权给交了,然后带着你和顾缙回北方去,你可想跟着我一块去。”

      唐青宁神色怔然,美丽的眸子落在了精致的床幔上,“我知道新皇的秘密,他不会放我走的。”

      “我用手中的权利换你一命,他不会拒绝的。”

      “父亲,为我做到这般地步,值得吗?毕竟我不是您的亲生女儿,只是一个鸠占鹊巢的厉鬼罢了。”唐青宁不解道。

      原来父母之爱是这般的吗?她许久未曾体会了,甘愿舍弃一切,就为了儿女平安。

      如果是她的父母,也会做出和顾翰膺一样的选择吧,所以他们会希望她去地府陪他们吗?

      她好像生出了一丝苟且偷生的妄想,是因为谁?许裘吗?

      “值得的。”顾翰膺认真道。

      如果是顾妤的话,肯定百般同意,千般愿意,这是她渴求了一辈子的事。

      但是唐青宁不会,唐青宁不想让顾翰膺为她舍弃这么多,她不值得顾父这么做。

      她原本也没给顾家带来些什么。

      *

      流云从门房那里拿了信,满脸兴奋地冲进了许裘的书房,“公子,英国公府来了信,顾小姐邀请公子上门一聚。”

      现在许裘已经回京了,等着吏部铨考结束,重新给他任职。

      陕原三年一已过,土地司和盐税新政板上钉钉,百姓仓廪富实,商事繁盛,一片欣欣向荣。

      原本最贫瘠多灾的地方,现在成了富庶之地,西安府的知府梁凌峰在任十三年,终于靠着这次政绩升任了陕原布政使司长官,直接成了地方二品大员。

      江南推行土地司虽小有阻碍,但是也打好了根基,接下来就是全国推行。

      所以许裘要留任盛京,负责两京一十三省全部地方土地司的推行,怎么说也得是户部侍郎的官职,才能让他有这个权利。

      许裘听清了流云的消息,强压下上扬的嘴角,淡淡道,“嗯。”

      流云打量着许裘的神色,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他家大人没有高兴地跳起来啊?

      “先推了。”

      唐青宁上次请沈长清出门,都连送了十五日请帖,他怎么能第一次就同意呢。

      轻而易举就得到的东西,肯定不会被珍惜的,他不能再倒贴一回了。

      怎么说也要,第五次,不对,第三次,或者她再来请他一次,他才能去见她。

      “大人,真要推了?”流云有些震惊,他怀疑他家大人是不是移情别恋了,但是他也没见到别家的小姐啊。

      “嗯,推了,我被她拒了这么多次,我就拒绝她这一次怎么了,怎么说也得再请我一次,我才能去见她。”

      流云听明白了,感情他家大人是觉得没有面子,想要找回些脸面。

      许裘赋闲在家的日子,每日看看典籍,练练字帖,写写画画,顺道问一问流云英国公府的消息。

      “今日还是没有动静?”

      流云困惑地挠着脑袋,不知道他在纠结些什么,反正上赶着去都不是第一回了,现在反而在意这些东西起来了。

      “没有动静。”

      “轻易得到的东西,那人就不会珍惜了,她扔下我一次,说不定还有二次、三次,我不想这样的事再发生了。”

      许裘发着愣,手里的笔迟迟未动,朝着英国公府的方向望了又望,直到日子越来越久,气候逐渐变冷。

      她到底是什么意思?英国公府就是没有消息。

      他任户部左侍郎的旨意已经下来了,宫里的人送来了三品绯色孔雀补子的朝服,和一顶新的乌纱帽。

      许裘摩挲着那件朝服,三年官场沉浮,虽有凶险,但也都逢凶化吉,与他所得到的相比,可以说是顺遂过了头。

      三年连升三品,直接成了最年轻的户部三品大员,这是大盛史无前例的皇恩浩荡,他能看到铺在他面前的青云路。

      唐青宁确实没有说错,离了英国公府,现在的他不依靠其他的什么,也能顺风顺水。

      他这棵树,是被人悉心种下的,经历雷霆雨露,风雪晴阳,现在终于成了材,种树的人却都走了。

      许山海在盛元帝驾崩以后,自愿饮下鸩酒陪葬皇陵。于他有提携之恩的盛元帝,坐化金身,魂飞九天。

      唯一还在人世的唐青宁一早也舍了他,对他不理不睬。

      他拿到了他追求了一辈子的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心里却空了。他觉得自己有些虚伪,拿到了自己求了这么久的东西,却觉得这东西得之无味、弃之可惜。

      如果被其他人知道他的真实想法,肯定要被人骂是个不知餍足的。

      他得了许山海的恩情,许山海让他一心为皇上效力,得了盛元帝的重用,盛元帝让他看顾着江山社稷。

      唯有唐青宁,原本对他诸多算计、诸多利用,最后竟然不了了之,保全他的君臣之义、父子之情,让他得了点自由。

      他早就该想到的,唐青宁如果不在意他,心中没有他,怎么会把他割舍出去,让他继续做许裘。

      许裘穿上了那件绯色官服,离上朝还有一个时辰,这是他上任以后第一回上朝,但他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

      今日天空昏沉得紧,不是个好兆头。

      他仔仔细细地抻好自己的衣摆,袖口,看了眼放在一侧的乌纱帽。虽然官服不如锦绣华服华美,但却充斥着权势富贵。

      他穿上了这件衣服,就不再是那个需要依附他人的许裘了,现在是其他人该对他阿谀谄媚、躬身作揖了。

      门外传来了一人匆匆的脚步声,能在府邸之中这般慌乱无礼的,只有流云一人了。

      “大人——”

      流云惊慌失措,面色惨白,“大人,我看见英国公府,今日设了灵堂,门口悬着的灯笼换成了白色,门口设着白幡......”

      许裘的脑子乍然空白了,全身都在颤抖,手里刚拿起的乌纱帽掉在了地上。

      他抖着嘴唇,“什、什么?”

      “你说什么?”他抓起了流云的衣领,“你再说一遍。”

      “小姐她、小姐她殁了......”

      流云想起了记忆中温柔良善的小姐,也流了泪,“许大人,英国公府设了灵堂,是顾小姐她走了。”

      “大人、大人——”

      流云看着许裘慌乱往外面跑去的身影,喊道,“您的帽子还没拿上,等会儿还要上朝呢!”

      为什么?为什么唐青宁还是死了,不是毒已经解了吗?她还给他递了请帖,不应该活得好好的吗,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许裘懊悔极了,他应该去看她的,什么脸面,什么尊严,哪有他的夫人重要。

      什么朝堂,什么户部侍郎,什么权势富贵,都被他抛到了脑后。

      他这棵树一早就被人刻上了名姓,是他离不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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