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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坦白 ...

  •   入目是成片的梅林,红梅于雪中傲立,冷香扑鼻。梅林之中,一位清秀美丽的妇人昏倒在地。

      不足十岁的女童手中的花篮顿时摔落在地,篮中的梅花洒了一地,“阿娘、阿娘,你怎么了,阿娘!”

      “小姐。”自小照顾顾妤的嬷嬷,连忙抱起了女童,“快来人啊,夫人昏倒了,快来人——”

      “娘——娘亲——”

      在女童声嘶力竭的哭喊之中,丫鬟婆子们赶紧将人扶到了房中,太医署的太医来了,诊了脉却是连连摇头。

      顾缙也从国子监赶了回来,“阿妤,怎么回事?娘亲怎么了?”

      “我不知道,哥哥,我不知道......”

      顾妤哭了很久,涕泗横流像只可怜兮兮的小花猫。

      “阿妤,阿缙,过来。”顾老太君年过半百,但已是满头白发。

      她抱着小小个哭得可怜的顾妤,拿锦帕为她擦干净了脸,“小可怜,心肝儿,别哭了,哭得祖母心里疼。有太医在,你的娘亲不会有事的。”

      顾妤仰着脸,巴巴地望着祖母,“真的吗?祖母,你不要骗我......”

      “嗯,是真的,祖母不会骗你的。你去房里洗把脸,好好睡一觉,醒来就能见到娘亲醒过来了,我和你哥哥在这守着你娘亲。”顾老太君招招手,让嬷嬷将顾妤抱了下去。

      “好,阿妤会乖乖听话的。”

      顾妤乖巧地点点头,小小的脑袋趴在了嬷嬷的肩上,望了绣床一眼。

      等顾妤被人抱走以后,老太君才面露悲色地对顾缙说道,“阿缙,你的娘亲时间不多了,你去看她最后一眼吧。”

      顾缙抹去眼泪,进了里间,“娘亲,我......”

      林晚掀起了眼睫,看了眼自己的儿子,想要摸摸他的脑袋,却没有力气抬手,她颤着嘴唇,“阿缙......娘亲我,要走了......你妹妹年纪还这般小,阿缙,好好......照顾妹妹......”

      她哀戚地淌下两行清泪。

      顾老太君看着这一幕,眼眶也红了,“晚娘,你放心,你的一双儿女,我会帮你好生照看的。”

      林晚点点头,最后一丝气息也消散了。

      顾妤再次醒来就听闻娘亲请去古刹修养的消息,“祖母,我也想去陪娘亲。”

      “阿妤,不要任性,你的娘亲要静养。”

      “好,阿妤会听话的,等娘亲身体好一些了,我就能去见她了是不是?”

      等再长大些,顾妤还是没有见到娘亲,她好像知道了些什么,于是一点点地变得更加沉默。

      伴着她一块长大的顾缙,要去南方了。

      “哥哥,你别走好不好,阿妤不想让你走,哥哥也才十五岁,为什么就要去战场了,我听嬷嬷说很危险的,阿妤不想让哥哥死。”

      “阿妤。”体格高大的顾缙无奈地摸摸她的脑袋,“阿妤,你要听话,哥哥去南方是去帮父亲的,很快就回来的。”

      “很快是多久?”顾妤落寞地看着他,“哥哥和祖母已经骗了我一次了,你们说我会见到娘亲的,但是我见不到她了。”

      “阿妤,我也不知道要多久,但我肯定会回来的,因为阿妤在盛京,这里是我的家,哥哥会带着父亲回家的。”

      顾缙去了南方,一去就是三年,短暂的相聚之后又是离别。

      顾妤看着自己的父亲和兄长,不再出言挽留他们。

      因为她知道自己说的话是没有用的,大人都有自己的成算,他们都不会在意孩童的话,也不会在意留给孩童的诺言。

      他们说的话都是假的,她又被抛下了,一次又一次。

      “小姐,这只签是吉兆,小姐近日会遇良人,逢凶化吉,心中所想之事也能成真。”苏必成拿着手里的签文,认认真真地同她解释道。

      “你叫做什么名字,以往怎么没见过你?”

      “在下姓苏,名必成。”

      “苏必成啊,好名字,可惜我心中所想的事一件都没成过真。”

      顾妤轻咳了两声,秋菊连忙扶着她进了寺庙厢房。

      后来,顾老太君发现了顾妤和苏必成暗中来往的书信。

      “阿妤,苏必成不是良人,他看中的只是你的家世。”

      顾老太君已经病了一段时日了,不过她一直没有让顾妤知晓,深怕这消息再让敏感纤弱的顾妤多想。

      “家世吗?苏必成看中的是我身后的父亲和兄长吗?”顾妤喃喃自语道,“祖母,这样难道不好吗?他有求于我们家,永远也不敢抛下我。”

      “不行,阿妤,你听祖母的,他并非良人。阿妤,你要听话,你自小都没让祖母操过多余的心,这次也不要让祖母伤心好不好。”

      不,不行的,祖母,我不想听话了。

      “好的,祖母,你别担心。我会听话的。”顾妤柔弱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笑,“祖母不用为我操心的,阿妤的婚事你和父兄做主就好。”

      顾妤暗自下了决心,她要拿着这些年攒的体己钱,和苏必成私奔。如果,如果苏必成真的是为了她的家世,他为何又会同意和她私奔呢?

      她觉得苏必成待她是真心的,即使抛开她的家世不论,苏必成也是喜欢她的。

      在顾妤回府中收拾行头的时候,她的祖母病倒了,积劳成疾,重病不治,药石无医。

      她又是最后一个知道消息的。

      顾缙从北方战场赶了回来,为了见祖母最后一面。

      顾妤卧在祖母的怀中,有些不解,“祖母,为什么生病了也不说,阿妤又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对不对,就连兄长都回来。”

      “傻孩子,你身体不好,祖母怕自己生病的消息让你忧心。”顾老太君抚了抚她的发顶,“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是祖母的心肝宝贝,祖母舍不得你。”

      “祖母要丢下我了,对不对?”

      顾妤似乎察觉到了顾老太君话里的意思,无助地流着泪。

      “苏必成的事,以后不要再提了,阿妤。”

      可是,只有苏必成不会丢下我啊,祖母。他贪图我的家世,贪图我带来的富贵,他哪敢放手啊。

      “好,我知道的,祖母。阿妤自小就很听话,这次也会听话的。”顾妤点头应下了。

      “好孩子,让你哥哥进来吧,我要见见阿缙,还有几句话想要嘱托他。”

      顾老太君眷恋地看着自己的小孙女,终于还是松了手。

      顾妤不知道祖母和顾缙谈了什么,但是只听见了房里影影绰绰的哭声,所有人都在哭。

      武安侯府设了两个月的灵堂,满目都是白色。

      孤寂的白色。

      祖母逝世后,顾妤断了和苏必成的联系,她想知道苏必成会不会如他自己所说,坚定地选择她,她想要苏必成堂堂正正地上门提亲。

      没想到再次收到他的消息,是他和柳青青成亲的消息。

      那一夜闺阁之中燃着烛火,顾妤将苏必成给她写的书信看了一遍又一遍。

      原来苏必成这样有所贪图的人,也会弃她而去。那么其他的人呢,是不是都会离她而去,她除了高门身份,好像也没别的价值了吧。

      若是父兄也死在了战场,她就一无所有了。

      她好没用啊,一直像是个没用的包袱一样,被人抛来甩去的,好像是个附庸一样。

      为什么每次被抛下的人,都是她。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她能做一回抛下别人的人。

      好冷啊,她环着双膝,蜷缩在拔步床的一个角落,即使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还是觉得好冷。

      顾缙遵照顾老太君的遗言,为顾妤选好了夫家,他领着顾妤去见沈长清。

      “阿妤,这是与你定亲的沈长清。”

      顾缙让自家妹妹和沈长清单独相处,自己则出了雅间。

      顾妤抬头看了一眼沈长清,相貌不错,气质出尘,盛京的第一才子竟然会求娶她这位身体不好,又无所长的小姐。

      又是为了她的门第吧。

      她沉默地看了他一眼,疲倦使她说不出话来。

      “......顾小姐,顾小姐......不知道沈某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对,让顾小姐不高兴了。”

      “没有,我只是身体不好。”顾妤勉力笑笑,“我先天体弱,娘胎里带出来的不足之症,活不长久的,沈公子为何要娶我这么一个病罐子呢?”

      “在下不介意,娶妻娶贤,小姐与我家世相配,人品相宜,只得一时朝朝暮暮,也是在下之幸。”

      好冠冕堂皇的话,顾妤笑不出来了,“沈长清,我们若成了夫妻,如果你死在前头的话,我会陪你同去。如果我先死了——”

      “沈长清,你也陪我一起好不好?”

      顾妤认真地盯着他,察觉到了这位光风霁月的公子浑身僵硬,嗤笑出声,“哈哈哈......不能同死的话,做什么夫妻。我只是怕你一个人留在世上太孤单了。”

      “顾小姐,我......”

      “你别说了,我知道了。”顾妤恹恹地出了厢房。

      顾缙在外边等她。

      “兄长,你何时回北方?”

      “可能得再过几个月,军饷和粮草还没有批下来。”

      嗯,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应该能顺便把她风光大葬吧。

      “父亲和兄长一直在战场上,可想过在盛京的阿妤,祖母走了,阿妤就只有一个人了。”顾妤问道。

      “阿妤,你放心,等北方战场的战事结束,父亲和我就都回来,到时候我们就一家团聚了。”

      “那你们就不走了吗?”

      顾缙沉默了,他给不出任何承诺。

      “兄长不会骗人,阿妤知道答案了。”

      顾妤决定去买些毒药,贵人宅邸总有些阴私腌臜事,毒药只要钱给的够些还是弄得到手的。

      那大夫以为她是要用在别人身上,还偷摸把解毒的药也塞给了她。

      她看着手里的两瓶药,一瓶毒药,一瓶解药,轻声地问自己,“顾妤,你会后悔吗?”

      大抵是不会的,她的祖母和母亲都在地府了,她魂归九泉也不会寂寞的。

      再等些时日,父亲和兄长说不定也下来了,他们一家就团聚了......没有谁会再丢下她了。

      人活一世,时日长些,时日短些,都是一辈子,本来她就活不久的,早些去见母亲和祖母也好。

      在某一个深夜里,顾妤写下了遗书,她随便寻了个由头,为了让父兄少些歉疚,将过错都压到了苏必成身上。

      既然背弃了她的诺言,她要让苏必成落不到好下场,最后也去地府陪她,到时候她再同他好好算账。

      她只着里衣,看着菱花窗外飘着的大雪,是凄凄惨惨的白色,雪地中母亲最爱的红梅开得正盛,红得艳丽。

      为什么那些寻常人家能够阖家团圆,相守一生,她身在锦绣闺阁,身份高贵,身边却一个真心人都没有?

      下辈子,她只想要做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儿,父母兄长祖母都伴在身侧,再寻一个真心待她的良人,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

      她不想只是停留在原地,不想再被人抛下了。

      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世间的话,活得时日再长又有什么用?

      顾妤喝下了毒药,闭着眼卧在了雕着芙蓉纹饰的红木拔步床上,眼前层层叠叠的软金纱帐越来越模糊。

      腹中升腾起入骨的疼痛,如千百种毒虫在啃噬着她的五脏六腑。

      她解脱了,不用再被她拖累的父兄也解脱了吧......

      唐青宁在顾妤这具身体濒死之际,获得了顾妤以往的全部记忆,像是被深藏的珍宝,一直被埋藏在记忆的最底端。

      如果说记忆是决定一个人的性格脾性,处事方式的关键的话,现在既有唐青宁的记忆,又有顾妤记忆的她算什么呢?

      她是谁?她到底是顾妤,还是唐青宁?

      “阿妤——”

      顾缙刚回府就一直在床榻前守着她,他经历过太多次亲人生命垂危的时刻了,每一次都是刻骨铭心的心忧和疼痛。

      顾妤睁开了眼,她发现自己好像没有那么难受了,神思清明了不少,不知道是不是回光返照。

      她还记得和顾缙的承诺,她所有的仇人都死了,是时候把一切都告诉他了。

      “兄长。”

      “我是唐青宁。”

      唐青宁为自己选好了结局,将顾妤的一切都还给顾妤。

      权势、富贵、高门身份,唐青宁曾经所渴望的一切,在此刻全部被她丢下了。

      她只是唐青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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