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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守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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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番外1)
药庐的药香缠了整月,终究压不住越来越浓的血腥气。
沈玉安蜷在铺着软绒的床榻上,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浸湿了枕巾。他一手死死攥着锦被,指节泛白到近乎透明,另一只手按在胸口,试图按住那钻心的疼——三年前为护楚琰挡妖兽,金丹被震出裂痕;后来替他担诛仙台之责,又耗了半身修为补结界,旧伤早就在经脉里扎了根,如今反噬起来,像有无数冰锥在骨髓里碾,连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
“师父!”楚琰跌跌撞撞冲进药庐,手里还攥着刚从丹阁求来的丹药。他跪在床边,掌心急切地覆上沈玉安冰凉的手背,刚想渡入灵力疏导,就被一股紊乱的气息猛地弹开,指腹传来一阵刺痛。
沈玉安艰难地睁开眼,视线已经有些模糊,却还是精准地落在楚琰通红的眼眶上。他扯着嘴角想笑,喉咙里却涌上腥甜,咳了一声,血丝便沾在了唇角。“别……别费神了。”他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柴,每说一个字都要攒足力气,“这伤……我自己清楚,撑不过去了。”
“不可能!”楚琰猛地摇头,眼泪砸在师父手背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我再去闯秘境,去求最厉害的丹师,一定能治好您!”他想起小时候练剑走火,师父替他挡下剑锋,眉骨上留下的浅疤;想起刑场上雷火鞭落下时,师父明明疼得发抖,却还转头对他笑说“别怕”;想起这三年来,师父坐在窗边晒药,头发白了些,动作慢了些,却总把最好的灵草留给他……这些画面像烧红的烙铁,一下下烫在他心口,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沈玉安轻轻摇头,另一只手艰难地抬起,指尖颤巍巍地抚过楚琰鬓边的碎发,动作慢得像怕碰碎什么珍宝。“琰儿,听师父说……”他的气息越来越弱,胸口的起伏也渐渐平缓,“就算以后……师父不在了,你也要守好苍生,别走歪路,别……入魔道。”
这句话像根淬了冰的针,猝不及防扎进楚琰心里。他刚想反驳,想说“没有您,我守着苍生还有什么意义”,却见沈玉安的手忽然垂落,搭在锦被上,眼底最后一点光彻底熄灭,连最后一丝温度都在指尖迅速消散。药炉里的药还在咕嘟冒泡,蒸汽裹着苦涩的药香飘过来,可床边的人,再也不会开口叫他“琰儿”,再也不会笑着递给他一颗温凉的护心丹了。
楚琰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冻住了。他低头看着师父毫无生气的脸,看着那双眼紧闭着,再也不会温柔地看他,忽然崩溃地扑到床前,紧紧抱住沈玉安的身体,喉咙里发出像困兽般压抑的呜咽。他抱得那么紧,仿佛想把师父的温度攥进自己骨血里,可怀里的人,只有一片刺骨的冰凉。
当夜,药庐起了场怪风。风卷着落叶撞在竹窗上,发出呜呜的声响,像谁在低声哭泣。楚琰坐在床边,守着沈玉安的遗体,周身渐渐缠上一缕缕黑色的雾气——那是他从前在门派典籍里见过的魔气,是被所有修士唾弃、畏惧的存在。可此刻,这些魔气像有了意识,顺着他的指尖钻进去,填补着心口那片骤然塌陷的空缺,也渐渐染黑了他眼底的光。
他抬手摸向腰间的“护琰剑”,剑鞘上的护魂玉还泛着淡淡的莹白微光,那是师父用仅剩的灵力为他铸的,说能护他灵力稳固。可此刻,剑身在黑气的缠绕下,竟慢慢褪去了原本的清亮,染上了一层暗沉的墨色,连剑鞘上的“护琰”二字,都仿佛被黑气遮去了棱角。
第二日清晨,门内弟子发现药庐的门开着,里面空无一人,只留下满室消散不去的药香,和床头一枚刻着“守”字的玉佩——那是沈玉安当年送楚琰的生辰礼,说能护他平安,如今被静静留在了原地,成了师父留给徒弟最后的念想。
没人知道楚琰去了哪里,只听说后来山下出了个神秘的黑衣修士。他总在妖兽作乱、百姓受难时出现,周身黑气缭绕,眼神冷得像结了霜,手里的墨色长剑一挥,就能劈开最凶猛的凶兽,剑法凌厉得让人胆寒,却从不对无辜百姓动手。有时他除尽凶兽后,还会默默在百姓的屋前留下几株能驱邪的灵草,不等旁人道谢,就化作一道黑气消失在山林里。
有一次,一个不怕生的孩童追着他跑了很远,仰着小脸问他:“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
黑衣修士停在风口,风掀起他的衣摆,露出腰间那柄墨色的剑。他沉默了很久,才开口,声音冷得像山巅的冰雪,却又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叫我……守霜客。”
没人知道,每次除完凶兽,他都会找一处僻静的山巅。山巅的风很大,能吹散周身的魔气,也能让他稍微清醒些。他会坐在一块冰冷的石头上,拿出那柄“护琰剑”,用一块干净的细布,细细擦拭剑身上的血迹和尘土。每次擦剑时,剑身上的墨色都会褪去些许,露出原本清亮的剑光,像映着沈玉安当年坐在药庐窗边,温柔看他练剑的模样。
他擦得很慢,指尖一遍遍拂过剑身上那道浅淡的裂痕——那是当年师父为护他挡妖兽时崩的。擦到指尖发烫,他才停下动作,将剑抱在怀里,对着空旷的山巅,低声说一句:“师父,今日又护了些人,没让您失望。”
风卷着云掠过山巅,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香,像有人在轻轻应他。黑衣人的身影立在风里,周身黑气翻涌,却始终没碰过一个无辜之人——他终究还是入了魔道,却把师父最后的那句话,当成了刻在骨血里的规矩,守着苍生,也守着与师父有关的,最后一点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