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湘曲》白驹渡卻

7、北去

　　回到书院时，天已黑。褚清览提着一只灯笼，在书院四处闲逛起来。不知不觉，他走到了上善院，他踏进院门，想起第一次进院还是被老师抱着进来的，恍然间已经过了十多年。褚清览在院中静静地站了许久，转身离开时，却被杨太傅喊住。
　　“站这么久，不进屋看看？”
　　“学生见夜已深，不敢再打扰老师休息，”褚清览恭敬地一礼。
　　“进来吧，正好我有些事同你说。”
　　“是。”
　　进屋后，两人坐在檀木榻上。杨太傅伸手将一旁的书信拿来，递给了褚清览。“你去了汴京，替为师拜访一位好友，把这封信交给他，叫钱玉衡。前几年他得了个中书令后，便一直闲赋在家。此人喜欢喝酒，你替我去看看这老小子醉死在家没。”杨太傅说完还笑了一声。
　　“此外，清览。”杨太傅转头认真的看着褚清览，“当年梁夫人求上门来，我无能为力救梁家，只能替她保住你。如今你已中举，我算是完成了梁夫人的嘱托，还了梁家当年的救命之恩。你小小一个人儿来到我身边，如今长成风流倜傥的谦谦君子，为师很欣慰。你原名褚空，为避祸，我便替你改了名。为师今日便想赠你一字，明空，望你慎终如始。”杨太傅说着，热泪盈眶，嘴角的胡须在烛光下颤栗。
　　褚清览立马起身直挺挺地跪在榻前，“褚明空谢恩师赐字。空儿此去汴京，不知何时归家，愿老师山色既无尽，公寿亦如山。”说完双手举止头顶，深深地拜了下去。三拜完毕，褚清览眼含清泪。他往前跪行几步，将头搁在了杨太傅的腿上。那夜，红烛昏黄，褚清览又变成了空儿，撒娇地趴在杨太傅的腿上。任凭老师怎么哄，都不肯起身吃药，迷迷糊糊的就在腿上睡了过去。
　　梦里的人缱绻流年，梦外的人风栉雨沐。
　　五日后，卯正一刻，天色微亮，岳麓山上下起了潇潇细雨。褚清览在山脚拜别恩师与杨知秋，坐上了渡船去潭州城中。浓雾如同野马奔腾而来，吞噬山与人，遮住褚清览不舍的目光。而此时城西北，草场巷中，一群人围殴着一个穿着粗布的汉子。“叫你显眼，叫你张扬，”那群人边打边骂。一旁，一个七八来岁黑黄瘦小的小伢子无助地哭喊：“别打我哥了，别打了”。他冲上前拖住一个人的脚，却被一脚踢到了墙角，半天没能爬起来。“快跑，官兵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句，一群人顿时作鸟兽散，留下伤痕累累的汉子和哭的泪流满面的小伢子。汉子被打的鼻青脸肿，血流不止。汉子着急地想要起身看小伢子的情况，却全身疼痛难忍一时站不起来。
　　“你可还撑得住，得快些起来，不然那群人反应过来再回来就麻烦了。”汉子艰难的睁开眼睛，眼前赫然出现一只洁白修长的手。他抬头时不禁呆住，他心想他就是画本里面说的狐仙吧。
　　“快起来啊，你在想么子呢。”汉子突然清醒，全身的疼痛感又袭来。他顾不得疼痛，强撑着站起来，又想去抱起墙角的弟弟。忽然，他手中被塞进了一把伞，那一身皂色的“狐仙”跑过去抱起了他的弟弟，急忙向巷口跑去。汉子心中疑惑，却也知道现在不是问的时候，赶忙一瘸一拐地跟上。
　　回春堂里，吴顺不满地走来走去，撅着个嘴向褚清览抱怨：“这下好了，郎君，咱们还没出发呢，就先进医馆了。”一旁的汉子听了羞愧地涨红了脸。
　　“顺子，你少说几句，是你郎君我非要把人家送进医馆的。”褚清览瞪了瞪吴顺，转头询问汉子：“你是葛平安吧。”看见汉子满脸疑惑，褚清览又补道：“我见过你在成名楼招呼客人。刚刚那群人为什么打你。”
　　见汉子一直不说话，吴顺不满的说：“我郎君救了你，现下问你话，你怎么不回。”
　　葛平安看了眼褚清览，低下了头，支支吾吾地说：“回郎君，小人正是葛平安。今早我去上工时，那掌柜的说我冒犯了客人把我赶了来，理论不过就走了。那些打我的是成名楼里其他的店小二，里面有个叫张二的说我偷了他的钱，不还就打断我的腿，再后来就是郎君来时的样子了。那小伢子叫葛平乐，是我的弟弟。我在草场巷租了个屋子，他待在家里，大概听到了我的声音就跑了过来。”
　　“你可真偷了他们的钱？”
　　葛平安听到郎君说的话，顿时慌了起来。连忙说自己不是那样的人，絮絮叨叨地说起小时候娘教导他做人要踏实，要用靠双手养活自己，要爱护好弟弟。褚清览看见面前这个皮肤黝黑，话少老实的人说起自己的娘时，话就多了起来，满脸的幸福柔软。他心中为之触动，柔声说：“我信你。”
　　葛平安看了看褚清览，确定他确实相信自己后，突然跪在他的面前说：“我娘说，做人要知恩图报。郎君救了我和弟弟一命，我没有其他的能力，就只有一身力气。郎君若是不嫌弃，就留我在身边作个小厮吧。”
　　一旁的吴顺其实在书坊时就听过了葛平安的家事，也知晓他的不易，现下见他不是个白眼狼，心中的对他的气也就散了。现在还帮着他说话，“郎君，汴京路远，多两个人伺候你岂不是更好。葛平安你也听我爹说过，是个老实本分的。”
　　褚清览见又吴顺帮人说话，全然没了当时气愤时撇嘴瞪眼的样子，有些想笑。他压下笑意，严肃地对着葛平安说：“这是我路见不平而已，不需要你报恩。你可想好了，一旦卖身为奴，再想回良籍可就难了。”
　　葛平安对上那双自带妩媚的眼睛，没有蔑视与轻贱，他顿时清晰地认识到他眼前的郎君与那些权势滔天的贵人并不相同，他灰色的生活仿佛注入了一股清泉，让他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他下定决心，“平安愿为郎君当牛做马。”
　　“既如此，那等平乐醒过来，我们就一同去汴京吧。”
　　吴顺率先反应过来，高兴地搀起葛平安，“平安哥，你快起来，郎君答应了。”葛平安反应过来，笑的傻傻的，一不小心还扯到了脸上的伤，疼的他嘶嘶叫喊。
　　褚清览看着他们两个傻傻地样子，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在，葛平安的身体健朗，只是外面的伤看起来有些吓人。只是他弟弟葛平乐受了些苦，被那些歹人踢到了肚子，好在没有内伤。主仆几人等大夫说能走后，才离开医馆。
　　回到书坊后，吴三喜见到葛平安也是大吃一惊，随后在吴顺的口中知晓了来龙去脉，也为这个年轻老实的汉子愤愤不平。褚清览原本打算休息两天再做打算。但葛平安怕耽误行程，坚持说自己和弟弟的伤无碍。褚清览也怕到时候遇上大雪封路，便也决定次日启程。吴三喜便赶忙带着葛平安去办理户籍，外加置办他们两兄弟的行礼。
　　次日清晨，潭州城北。吴三喜依依不舍的地告别褚清览一行人。褚清览看见吴顺兴高采烈地向他爹告别，全然没有离别的伤心，不禁有些发笑。褚清览再次回头看了看潭州城，压下心中思绪万千，转身语气坚定，“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