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破霓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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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而易见，此次失误也并非毫无作用。
比如某个总喜欢吐槽烂俗电视剧里英雄救美桥段的人，时至今日终于幡然醒悟。
原来，英雄救美的桥段可不是那么容易演的。
林渡视死如归地跟着嬷嬷再一次穿过那迷宫似的回廊，随着耳边传来的丝竹雅乐和喧哗声渐渐清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踏上了烧红的炭火。
“完了完了完了......”她已经意识到不能在外人面前和星宝交流，现在只能在心里疯狂呐喊，“我哪里会跳什么异域舞？！上去不就是公开处刑吗？到时候穿帮了会不会以欺君之罪拉出去砍头啊？！”
“主人，你刚刚英雄救美的时候不是很潇洒嘛......”星宝不紧不慢地跟在林渡脚边，难得有些幸灾乐祸。
哪里潇洒了......明明是赶鸭子上架把她给推出去的。
？等等......
“星宝......你也能在潜意识里和我对话？？”
“汪！当然能啦！主人你和陆烬大人都可以，星宝为什么不行？”
“哦哦，你早说嘛......显得我之前在长安街头像个傻子......”
“放宽心啦主人，”星宝安慰道，“你是不会异域舞，但是你会现代舞啊！大学文艺汇演你还拿过奖呢！”
“那能一样吗？！”林渡在意识里咆哮，“这里是唐朝！音乐、节奏、审美完全不同！现代舞上去简直就是个异类！”
在唐朝著名的《霓裳羽衣舞》中，舞者随着散序的磬、箫、筝、笛等乐器悠扬起舞，中序时配合拍板节奏展示转旋、纵送等舞姿，待曲破时，需跟随繁音急节的十二遍快奏，完成跳珠撼玉这样激烈铿锵的动作。
说人话就是，在古代，舞蹈与音乐相辅相成，若有脱节意境将大打折扣，更别说是西域舞曲配上现代舞这么雷人的组合了，简直相当于用小番茄炒鸡蛋。
一想到要在大唐的皇上、高官贵胄、各国使节，还有那个她一心想要寻找的李青莲面前跳一支不伦不类的舞，林渡想死的心都有了。
不知是不是听见了她心中所想，抑或是根本一直都在默默观察着她。
说曹操曹操到。
那道低沉空灵、平静无波的男声再度响起，仿佛冰泉滴落深潭，浸润着丝丝缕缕的寒凉——
“恐惧，是无意义的消耗。”
是陆烬！
林渡猛地一僵。
不会又是来索命的吧......
“你的优势，不在于模仿，而在于不同。”
“他们演绎程式化的完美，你便展示算法外的意外。”
果不其然，连标点符号都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十分欠揍的审视意味。
但......他这是在教自己吗？
“......算是......”
林渡一个激灵，想要接着向他请教，可那声音就如来时一样突兀，在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什么叫算是？
看到玩家被折磨成这样感到良心不安了？
陆烬的话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优势在于不同......
林渡的思绪仍旧一团乱麻。
展示......意外......？
她忽然想起在长安街头看到的广告牌，以及在霓裳阁内听到的交谈。
——今夜子时，月华启圣。
——舞姬的银铃仿若月晕，幻术据说能空手揽月......
有了！
……
“宣，莎琳娜公主，进殿献舞——”
林渡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她再次和星宝交代好任务之后，一步踏出了帷幕。
刹那间，无数道目光仿若聚光灯般打在她身上，而她也终于在靠近御座不远处的席位上，看到了那抹白色的、孤峭的身影，那人只露出一个侧脸，正漫不经心地晃着酒杯，对即将开始的表演毫无兴趣。
虽然还没有正式查询过他的身份，但林渡几乎可以一眼断定，他就是李青莲。
殿中乐师已经就绪，准备奏响用于胡旋舞的欢快曲调，而位于正中央的林渡却毫无起舞之意。
当殿内开始泛起细微的骚动和疑惑时——
没有任何预兆，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狂风霎时灌入大殿！
“呼——！”
千百盏金莲烛火在同一瞬间齐齐熄灭，悬浮的琉璃灯盏剧烈摇晃，光芒骤暗，巨大的殿宇顷刻间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怎么回事？！”
“护驾！快护驾！”
侍卫的厉喝、臣僚的惊呼、女眷的尖叫瞬间炸开，桌椅碰撞声和刀鞘的铿锵声交织在一起，乐师们也纷纷停奏，恐慌在人群中形成燎原之势迅速蔓延。
唯有唐玄宗镇定自若，只是眉头锁紧，眼神锐利如鹰隼。
是刺客？还是……
他的猜疑未能持续，因为下一刻，一池清辉已然洒落殿中。
是月光。
月华清冷如水，被精准地攫取、引导，穿透殿宇高窗上镶嵌的透明琉璃，凝成一道无比皎洁、无比纯粹的光柱，不偏不倚，正正笼罩在那个立于大殿中央的“莎琳娜公主”身上。
万籁俱寂，众生皆黯。
所有的恐慌与喧嚣，都被这神迹般的月光净化和抚平，天地之大，瞬息之间独独剩下这一束光，和光中那个身着异域华服，气质迥然的女子。
——
与此同时，永寂神殿内。
这里没有时间与空间的概念，只有无尽流转的幽蓝数据与星辰脉络。
陆烬静坐于万象中央。
那并非实体，更像是一道被余辉勾勒出的孤绝剪影，轮廓在真实与虚幻间流动，几近透明，颀长清瘦的身形仿佛一抹矜贵的墨痕，悄然融进了背后的无垠深空中。
细细看去，他的皮肤演变成了薄而透明的星云，细胞溃裂成逸散的星尘，经脉与骨骼化作凝实的银色星轨，每一次几不可查的呼吸，都牵动着周身万千星辰明灭的节奏。
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更像是被宇宙收容的灵魂。
此时在陆烬眼前展开的，正是林渡所处霓裳阁的实时投影和相关数据流。
她的神情变化、生命体征、情绪波动、权限调用记录，皆如掌上观纹。
他看到了黑暗中她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指尖，听到了她意识深处那片不安的嗡鸣。
于是——
“别紧张。”
他又一次破例，声音直接熨帖在林渡的灵魂之上，越过所有嘈杂与距离，裹挟着一种奇异的、能安定人心的力量。
“按你的想法去做。”
......
在大殿陷入绝对黑暗的第三息，林渡动了。
没有胡旋舞骤雨般的鼓点，没有龟兹乐热烈的弦音。
她徐徐抬起手臂，让纱袖随之滑落，露出霜雪般莹白的小臂，然后以左足尖为轴心 ，极其平稳地开始旋转。
身上那套过于华丽耀眼的西域舞裙，所有金线和宝石都在此刻黯淡了下去，皎月为堆叠的轻纱染上银辉，裙摆如月夜下绽开的昙花，层层铺开，如烟似雾，漾出一圈圈涟漪。
面纱在旋转中松落，滑至颈间，其下不是异域的深邃轮廓，而是经清涟淬过的东方骨相，肤色被月光洗得近乎透明，下颌尖巧，鼻梁秀挺，长发被一支长簪绾在脑后，随着旋转的动作纷纷垂落，如白纸上泼开的墨汁。
御座上的唐玄宗微微前倾了身子。
他见过太多绝色，见过杨贵妃“回头一笑百媚生”的浓艳，见过梅妃“暗香浮动月黄昏”的清冷，也见过无数异域进献的美人，娇憨的、妖娆的、神秘的。
但没有一个，像此刻月光中这人，没有金玉堆砌，没有浓妆艳抹，清冷脱俗不似人间。
她不笑，甚至没有什么表情，虽因黑暗看不清她的样貌，但足以看清的是，在那双过分清澈的眼睛里只有一片近乎神性的宁静，眉目流转间光晕湛然，眼波潺潺，天然带着悲悯与惆怅。
就在下一秒，唐玄宗的指尖无意识地扣紧了御座的扶手。
位于大殿中央的林渡停下旋转，不按常理地开了口。
她唇瓣轻启，声音不高，却因极度安静而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语调空灵悠远，褪去世间的俗艳和喧嚣，唯留遗世而独立的淡泊。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没有“云想衣裳花想容”的绮丽，没有“汉皇重色思倾国”的讽喻，它劈头就是一声亘古的天问，浩大、孤直，带着酒醉后的迷茫与苦闷中的清醒。
光柱中的舞者，随着吟诵，舞姿陡然一变，她整个身体向后仰去，腰肢弯折到极限，双臂却向上伸展，指尖探向虚无的青天，仿佛真的在举杯邀问，犹如弱柳扶风般轻点过湖面，再倏地弹起。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林渡将双手高举过头顶，似托明月，又似遥叩天门，脚步凌乱无序，时而如流云般滑行，时而又如踏在看不见的阶梯上。
李隆基看着她毫无章法、却直指人心的舞步，听着那陌生而磅礴的诗句，惊愕之情在心中阵阵翻涌，他精通音律，阅遍歌舞，深知眼前所见绝非任何已知的流派，它剥离了所有取悦观者的技巧，只剩下最本真的情绪涌动。
她的舞不是技巧的堆叠，而是问天的豪情，是思人的柔肠，是超然物外的旷达，也是独对清辉的孤寂。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原本清脆润朗的吟诗声带上了一丝滞涩与哽咽，林渡忽地纵身一跃，似欲凌空而去，旋即又顿住，身体蜷缩抱怀于胸，眉目低垂，做了一个细微的颤抖。
在意境达到巅峰的这一刹那，一道清越孤高、空渺婉转、不沾染分毫尘世烟火的玉笛声，悄然淌入殿中。
林渡舞姿未停，心中一震，循着笛声望去。
只见那个对万事漠不关心，一直意兴阑珊、自顾自饮酒的李青莲，不知何时放下了酒杯，手中多了一管青玉笛。
他没有看向殿中的林渡，只是仰头望着大殿穹顶，那里，月光正透过不规则的琉璃，倾泻成流动的银河。
笛声起初有些试探性的游离，似乎在寻找某种共鸣，但很快变得圆融通透，如同冰泉乍破，泠泠然汇入了场上的表演中。
林渡无暇细想，但接下来的动作变得更为舒展和坚定。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吟到这一句，她终于展颜，那笑容极淡，仅是唇角微微勾起一个似有若无的弧度，做了一系列复杂的手部动作，五指纤纤，在月光中变幻出莲花、飞鸟、流云等种种意象的残影，与自身翩然的身影嬉戏、纠缠。
殿中众人的神魂，先是被这前所未见的舞姿震出躯壳，现又随着笛声飞升至九天之外，这一舞一笛，一诵一和，让这场纷扰虚伪的盛宴瞬间失色，沦为庸俗的背景。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月光如水，舞影翩跹，诗声朗朗，笛韵悠悠。
林渡伏低身形，趁此机会戴回了滑落的面纱，紧接着归于静止，如同一朵月华凝成的花，在盛放后安然收拢。
一舞终了，笛声最后一个音符袅袅散去，与月光一同消弭，烛火复燃，大殿重新恢复流光溢彩的辉煌景象，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黄粱一梦罢了。
林渡缓缓直起身，仍在不住地喘息着，额际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的目光穿过或震惊或探究的面孔，与刚刚放下玉笛的李青莲遥遥相望。
这一霎那，似有无声的惊雷，在两人之间炸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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