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火》陈拙

2、猫鼠游戏

　　车辆疾驰掠过明水镇。

　　从203国道向白狼镇驶去，路牌一个个被落在身后，前方就是阿尔山，陈千现在坐在这辆奔驰车的后座上，偏头看着窗外带点雾云缭绕的景色。

　　前排是两个年轻女人，副驾的女人一通电话一通电话的接着，听那电话里的意思，这两人应该是市里哪个单位的。

　　因为陈千坐在副驾后面，所以没怎么看清楚副驾驶的样貌，只能窥见开车的那个：身材高挑，里面一身利落的始祖鸟，头发一丝不苟的盘在后面，一笑起来带点严肃又很温柔。

　　至于她三小时前为什么会坐上这辆顺风车，也是说来话长。

　　陈千从乌兰浩特站出来后，决定去阿尔山国家公园看看，那里是大兴安岭山脉中景色最美的一段，她记得从地理书上看到过，于是她辗转从乌兰浩特坐车到明水镇上，没想到拼车的司机中途车辆追尾，把一车四五个人都赶了下来，让他们自己想办法。

　　其他人目的地不同，陆陆续续都找办法离开，只剩陈千一个人沿着203公路慢慢走。

　　荒郊野岭的地方破地方，陈千心里吐槽着，别说出租车了，连车都看不到几辆，又不敢直接拦陌生人的车，还不如自己慢慢走过去，反正总会走到。

　　走上十公里左右，脚上果然磨起几个大泡，陈千坐在路边的马路牙子上，慢慢把鞋脱下来，袜子沾着皮肉，一撕几个血泡绝对会被扯破。

　　不过一直疼和一时疼陈千还是分得清的，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咬着牙将袜子扯了下来——于是现场变成了陈千疼的差点一头扎进菜地里。

　　妈的，这么疼，陈千咬着牙说。

　　她缓了好一会儿，给自己做了无数心理建设，才将脚踩进鞋里，后脚跟没敢踩进去，就这么趿拉着鞋往前一步一步走，国道路边车一辆一辆经过扬她一脸沙子，那辆银色的奔驰车就是在她最狼狈的时候停在了路边。

　　一个高挑的女人从车上下来，穿了一件棕色的风衣，马丁靴，车门趴的一关，飒飒的往这边走，走到陈千面前问她：

　　你这是怎么了？妹妹？

　　陈千瘸着腿一时有点尴尬，把包放在路边，讪讪抬起脚示意：我想要去阿尔山公园那边，黑车司机撞车给我们撵下来了，我只有走过去——没想到脚磨破了。

　　那女人笑了一下，眯着眼睛打量陈千。

　　“学生吧，刚高考完？自己一个人来这边旅游？”

　　“嗯……”陈千迟疑了一下，半真半假的答复。“对，想挑战一下自己，一个人穷游一下。”

　　“真有勇气哈。”女人点点头，手机里消息叮当作响，她边划手机边说。

　　“挑战自己也得有规划呀，你们现在的小孩儿……我们也去阿尔山，顺路带上你，上车吧。”

　　陈千迟疑着想究竟该不该上去，看着这女人也不像坏人，可是坏人也不会把坏蛋俩字写在脸上，但是自己不上车，目前脚上的状态不知道还有多久能走到，她可不想今天晚上睡在路上。

　　踌躇下那女人已经拎起来她放在路上的大包扔到了后备箱，手上还没闲着一直在各种回消息，一回头看到陈千还没上来，又没忍住笑了一下，心想这小孩儿还挺谨慎。

　　“怎么？怕我是坏人啊。”那女人盖上后备箱盖子，看着陈千调笑道。

　　“额……没有没有。就是我还没谢谢您呢。”陈千尴尬道，毕竟人家也是好心帮忙，自己长个心眼儿没错，但是把话说开就没意思了。

　　那女人翻自己的钱包，里面一堆证件，她拿出一个折叠的证件皮套，趴的单手打开给陈千看了一眼。

　　外皮上两个大字，公安。

　　里面是女人的制服照，飒爽的身姿配上那身制服很有力量感，陈千看清了她的名字，她姓周，单名一个锦字，周锦。

　　女人收回证件，把钱包又装回风衣口袋里。

　　“不怕了吧，放心吧妹妹，我们今天休假要去那边，车跟你后面走老远了，看你一瘸一拐的是真费劲，才想着带你一程，哪怕不顺路我也给你送到。”

　　警察？

　　“啊，啊，是这样，好的警察姐姐。谢谢您。”陈千压住刚才一看到公安俩字的心慌，听周锦话里的意思，他们只是偶遇，并不是自己那个妈报案引起的自己被警察抓到，这让她提溜到嗓子眼的心暂时放到了肚子里。

　　于是她从善如流的坐上了车。

　　一路上周锦因为职业素养会问她问题，问她家在哪里，都准备去哪里旅游，下一站有什么规划，她都一一含糊的糊弄过去了，正怕对方感到有什么猫腻的时候，那边副驾驶周锦的朋友连接了几个电话，车里就不得不安静下来，也算是变相解了围。

　　现在正在过了白虎镇往阿尔山下的镇子上去。

　　副驾驶位置上的女人终于接完了电话，回过头看陈千。周锦边开车边跟她介绍：“刘儿，这是小陈，刚你一直在忙没跟你说，她是刚高考完出来自己一个人旅游的，刚才在302国道上碰上了，出了点意外情况，正好咱顺路给她捎过去。”

　　“一个人来大兴安岭旅游？厉害呀！还是个小姑娘。”那女人偏着头往后看着陈千说。

　　陈千微笑应对着：“是，谢谢姐姐们捎带我。”

　　周锦也给陈千介绍：“小陈儿，这是我同事刘佳，跟我一起出来的，你叫她刘佳姐就行。”

　　“嗯嗯，刘佳姐好。”陈千适时伪装成单纯小女孩儿的姿态，摇着手跟刘佳打招呼，心里盘算着到了地方要赶紧找个由头下车分开，不然这两个警察不一定会不会在她妈报警后助纣为虐，让孙钰知道自己的行踪。

　　但是本来想赶紧结束的话题在刘佳的加入下又展开了长篇大论，刘佳更外放些，叨叨个不停。

　　刘佳：“陈儿，你爸爸妈妈同意你自己一个人出来旅游呀？”

　　陈千继续装：“嗯嗯，同意，还给我拿了钱。”

　　刘佳：“嚯！这么开明…真羡慕呀，我刚成年那会儿我爸妈恨不得给我栓裤腰带上，哎那滋味儿，我想去哪都得带着他俩，不方便，别扭的很。”

　　陈千：“哈…哈哈，嗯……对，不方便。”

　　刘佳：“哎呀可不是嘛，不方便的很……：”

　　见陈千嗯啊的应着，车内明显有冷场的意味，周锦适时的搭话：“嗯呢，对了陈儿，再有十公里就到阿尔山镇了，我们去酒店，你定好民宿或者酒店没有，我给你送到哪儿。”

　　还是来了，已经快到阿尔山镇子上，周锦自然而然的就会询问给陈千放在哪里合适。

　　但是想赶紧和二人分开溜走的陈千又怎么会说自己要住在哪里，于是她胡乱报了个网上看到的民宿：“栖禾，我去栖禾周锦姐，就在镇子后面的山里，您把我放在镇上火车站门口就行，我已经定好了，民宿有接送服务~”

　　“啊？这么巧？我们也去栖禾！”刘佳惊讶道。

　　周锦也插话：“是呢，好巧，那我们一路过去吧，不用民宿的人来接了。”

　　陈千懵了一下，正在扒拉导航的手停下来，心里懊恼着，为啥不随便胡诌一个地方，赶紧甩开这两个警察就行了，报了个民宿结果还这么巧跟这两人撞上了。

　　不过目前如果临时更改目的地的话很容易引起二人的怀疑，于是陈千脑子飞速运转，脸上挂着笑，嘴里答应着，“啊，是啊，好啊，我真是太幸运了。”

　　一边手里不停的划拉着，用张明泽的身份信息看那家民宿的信息。顺手还跟张明泽微信上说明了情况。

　　【明子，我遇见当地的警察了，说来话长，借你身份证号码定个民宿，这嘎达地方不会查的很严，等安顿好跟你说具体什么情况】

　　就跟守在手机旁专门等陈千消息一样，那边瞬间回复。

　　【好好，没问题，你用，家里这边情况我随时观察着，你安顿好了跟我说】

　　跟做贼一样，陈千坐在后座瞎想着，你看，贼头，还有内应。

　　#

　　阿尔山镇上只有一条主路，车子左拐右拐穿过这条有点欧式建筑的小镇，拐上山道上长长的盘山公路，直往树林子里钻去。

　　这时候是八月份，大兴安岭已经是深秋，漫山金黄，因为刚下过雨的缘故，云雾缭绕在林间，给这片山谷笼罩上一层神秘的色彩，影影绰绰的看不太清前路，车摸索着慢慢往里开，陈千靠在窗子上和周锦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

　　路过一家家旅社，陈千往外看去，一群群民宿都是经典的东北风格，哪怕是在山里也都是青砖磊墙，白石筑基的宽敞大院，坐北朝南，经典格局。

　　此时的景色都是走马观花。

　　现在直到一家特别的小院引起了陈千的注意——

　　白墙黑瓦。

　　和整个阿尔山的院子不同，这家小院是北方比较难见到的温婉感建筑。方方正正的二层小楼，往里面看去是四水归堂的四合院，堂院里摆了一个太平缸，雨玲引水貔貅招财，院子周边种了一圈紫寒竹——不像东北的中式大院，倒有点西南的秀气感。

　　像一点青绿点缀在油黄为基底的玉镯中，格外扎眼。

　　这老板倒挺有雅兴，不过——大兴安岭这么冷，真到冬天，这圈竹子能活？陈千疑惑。

　　眨眼间车便出溜过去，将那小院甩在后面，又跑上了一公里左右，停在了一个民宿群里。陈千便收回了好奇。

　　“栖禾到了，下车吧小陈儿。”

　　周锦将车停在院子前的空地上，下车收拾后备箱的行李，顺带帮陈千把行李拎下来，陈千应了一声，也赶紧忍着脚痛下来帮忙。

　　跨过门槛，里面是规规矩矩的三排房子，三人去办理入住，没想到老板不在前院。

　　趁此机会陈千赶紧发言表达感谢：“姐姐们，你们忙你们的吧，今天真心感谢你们捎带我。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小事儿，遇到都是缘分。”周锦跟她摆摆手，示意不用客气。

　　刘佳也从后面拎着行李箱走进来，环顾了四周发现老板真不在，便对着陈千交代：

　　“嗯……那陈儿你在前厅等一下，我们来住过几次，已经在微信上办理过入住，我俩先把东西放在屋子里，你等等老板，如果二十分钟还没人你给我发微信，我打电话找她一下。”

　　周锦一手拎着行李箱，一手把陈千的行李放在民宿前台后面，从兜里掏出手机继续会消息——她手机叮当响了一路估计积压了不少信息，陈千看着她拿手机就忍不住心突突跳，生怕有什么关于自己的消息给自己瓮中捉鳖，于是赶紧应着。

　　“行没问题姐姐，你们先上去，我等等。”

　　“你脚没事吧，我看还挺严重，一会儿让老板给你找点双氧水消下毒哈。用我们帮忙吗？”周锦点着头边往楼上走边问陈千。

　　微笑，摆手，摇头，陈千怕再和周锦对上太久，直接微笑拒绝一条龙一气呵成：“不用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不用麻烦了，今天真的真的非常感谢姐姐们了，我自己来就好。嗯。”

　　刘佳：“那我们就上去啦妹纸~有事随时叫我们~”

　　两人对着她摇了摇手机，示意她有事微信联系，随即消失在陈千的视野里。

　　陈千低头看手机上刚来的好友申请——徙倚，那是周锦的网名，这个微信是刚刚快下车的时候周锦主动加的，她不好拒绝，但是装作网不好的样子暂时拖延着没有通过，于是这个隐蔽的账号迎来了本不应该来的第一个客人。

　　将手机复又揣进兜里，陈千感叹此时不跑更待何时，机不再是失不再来，周锦和刘佳进来房间一时半会儿注意不到她，老板又不在前台，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

　　于是陈千挪腾到自己的背包那里，掏出来书包里的薄毛巾，将自己的脚缠了两圈，前脚掌不多不少正好穿进鞋里，她就这么偷偷摸摸的踮着脚拖着包从侧门溜了出去。

　　一时间竟有种犯人逃脱监狱般的轻松感。